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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五 点灯人-青蛋化生寻木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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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嫩的枝条,从壤土里生长、向上。

    不。

    是倒着生长的树。

    也不尽然。

    总之,众人都未看清是人是树是草,就在恢恑憰怪里迷失了清醒。

    清音度魂术并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姜珣等人正处于青林阵域中,且这棵东乙青木位格之高、本体之大,被层层防御的神魂可听不见小小来客的叨扰。

    十二水斫皎呼喊着“姐姐”,被无数柔软青枝温柔地裹缚,每一声呢喃都换来了青枝的收紧与挤压。

    方十七被青枝吊束关节,挥舞着同样被青枝缠绕的剑,傀儡般修习绝世剑法。

    星榆剑嗡鸣的剑身似是在呜咽,也像怒骂,都被青枝吞没殆尽。

    姜珣蜷曲身体躺在青枝上,承负重量的青枝是大鸟的翅膀,她拼命地想抬头看清大鸟的模样却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她被魇在了午后阳光下温暖的一梦华胥中。

    姜珣的灵觉敏感,在这方面也就更脆弱,正如巨人反因体型巨大成为交战时的明靶。

    青枝逐渐张开尖刺啮咬新的养分,它有足够的耐心消磨食物的灵光。

    只是在某个时刻,青枝突然情绪化地萎靡酸软,抽走枝条的摩擦声好似呜咽,将包裹着的十二水斫皎送向一个去处。

    趁这个时刻,姜珣身上也爆发出一阵闪光。

    “姐姐?”

    十二水再睁开眼时,眼前正是她朝思暮想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的赵净霄。

    无尽的灵气包裹着她,甚至是挨挤攒动向她的毛孔;一头秀发披散着被灵气充盈成荧绿色。

    木质的手指摩挲着斫皎的脸颊,笨拙而艰难地拂走青枝留下的碎叶。

    细丝颤动般的痒感召回了耳鸣眼迷的斫皎之神志,已然非人的赵净霄突兀地停住了动作。

    纵使十二水斫皎看不清姐姐被树根取代的双腿,她也看到了姐姐脸上的疯狂特质。

    “好久不见。”

    赵净霄柔柔地笑着,冒出绿色的萤虫似的飞舞着的叶片光点。

    斫皎心中的疑问和委屈突然哽在了舌根,戒备地看着眼前的树女。

    “外面的可是你新交的朋友?”

    斫皎偏过头,不愿再看披着姐姐脸皮的怪物。

    “此地能通天,你可想见玛玙?”

    波光涟漪在斫皎眼前荡漾,她恍然发觉头顶没有枝丛遮挡,清透的水面是发光的水晶。

    这里就是青林中心,斫皎闪过这个念头后,便暗中偷瞟树女根茎连向的地方。

    造就青林扩大贪欲的不过是一株万年不涨的苗。

    或许就这样去陪伴姐姐也不错,斫皎闭上眼,颤抖地远离树女的靠近。

    “我们是双胎公主,被认为不详丢在了山里呢。”

    “外面发生了什么?好大的水漫了过来,不过我好像自由了。”

    树女滔滔不绝地起着话题,斫皎始终沉默,比之更像一块木头。

    嘟。

    嗒。

    沉闷。

    嘶。

    嚓。

    清脆。

    是什么东西碎了?

    咔,嘣,砰——

    沉溺在梦里的姜珣突然飞了起来,纯净的意识无端起了与孩童偶然对自己生出的好奇心若出一辙的思虑,姜珣感觉自己有了形体,同时也开始与眼前的世界游离。

    梦境世界察觉了她的变化,试图将她拉回。

    色彩随意铺就的世界里,突然有了无穷的野兽。

    蛇熊虎豹组成肆虐的兽潮向她涌来。

    那水桶粗的蛇只是虚影,闪着寒光的尖牙穿过她措手不及下举起的手臂,蛇也直直地透体而过。

    喘息之间,姜珣却被身侧扑击的熊爪结结实实地抓伤了手臂,三条尺许长的凹痕鲜血淋漓,真切的痛觉让姜珣提起十二分精神,在涌兽中腾挪闪避。

    怎么还有真有假?

    但四面八方的野兽不论真假都身处兵阵般配合良好地在姜珣身上一处处增加伤口。

    她凝实的形体开始破碎。

    每个张牙舞爪的野兽都能伤到姜珣,撕扯着让她融入梦中。

    “变成它们。”

    “变成我们。”

    意识到这样下去她只会被消耗殆尽,姜珣环顾四周,梦中并无上下左右,她无论往哪个方向避让,野兽都没有削减半分,只能加剧自身的应接不暇。

    侧身躲过虎口,姜珣目光如电主动迎上一头灰狼,这头灰狼体型巨大,率着两只稍小的狼占据了一方攻势。

    借它的撕咬姜珣冲进狼群里,灰狼反应迅速地甩尾转身,联合两只属狼包围了姜珣。

    三狼环伺,却恰给了姜珣不受扰的空间。

    「玄冥流形」,玄冥气如指臂使地构成术式。

    灰狼一身令下三狼便能齐齐冲上前撕咬姜珣,届时姜珣将避无可避,但姜珣狠狠瞪着灰狼,她利用的正是狼群围攻时头狼领导众狼与评估猎物的特点。

    相比群兽环伺,这一空当不长不短,但已经足够姜珣应对了。

    在三狼扑来时,蓝黑色的灵气已经在姜珣身周游回磨转,在兽潮奔袭中破碎重组、死死抵御。

    防守比之亲身闪避仍不是上上之策,灵气护盾不断晦暗,只存留一处喘息之所。

    姜珣不管不顾,在兽潮中逆流进退。

    和无尽兽潮相比,她无往不利的虞渊被衬托得小巧似死水洼地。

    小小的水洼被踩踏被蒸发被污浊,全然没了深渊的威势,野兽们笑着舔舐将她看作了口食。

    野兽群中,还有无数虫豸也冲了上来,誓要攻破姜珣的最后一丝防线。

    看着野兽铺天盖地的血盆大口,姜珣平静异常:“无源之水既无法掩埋尔等,就养无本之木吧。”

    姜珣运转清音渡魂术,因啃噬而痛颤的神魂稍稍安定,她扯掉手上的蛇,推开身后的熊,踩下腿上的虎豹,双手结印,脚下平白升起一片黑湖,晶莹的绿色在中飞舞。

    姜珣可不是第一次强行调动大量木气了,她熟能生巧地以小撬大,借玄冥黑湖的过滤屏障汲取外界的木气。

    是的,“木气”,这座梦境世界并不缺灵气,还是活跃的带着某种姜珣熟悉气息的生发灵气。

    兽潮无穷无尽,对她的撕咬也是真实无比,这里并不是寻常的虚幻梦乡。

    姜珣能调动玄冥气,说明她并不是纯粹的精神体入梦,而她凝神探查袭来的兽躯,躯体完整、表情灵动,但时而能伤及她,时而虚无,定是灵气做桥梁连接了实与虚。

    “玄冥为笔,平旦染色,苗梦为纸,高木自生!”

    黑湖上的绿点是转化而来的平旦之气,随着姜珣的咒言聚合,安分地化成主干、枝条、梢叶,不多时便凭空生出一株无根之木散发蒙蒙光亮屹立在兽潮中。

    平旦之气是万物生发之气,也能说是一种同化的六合气,以自身的生发促使万物生长,在曲直枯荣之理下,这种同化何尝不是杀死了原来的静眠之物?

    席卷而来的不论是豺狼虎豹还是蜂蚁蝇蛾,都被无根之木攫取了灵气而无法维持形体。

    远远看去,无尽虫兽倒像是受了感召,怀着自尽的决心在奉养中心的青玉之木。

    姜珣双眼困顿,倚着青玉之木强撑着等待转机。

    “渺渺寻木,生于河边,耸枝千里,上干云天,垂阴四极,下盖虞渊。”

    这是书中对虞渊中高木的记载,姜珣看向她以黑湖蕴生的青木,唯一的主干在中部分支擒着繁枝和一簇堆一簇的茂叶就像是一柄规整的青伞,和虞渊中的存在相比只得说袖珍玲珑,但若说亲缘,却是攀得上了。

    她曾想去世间寻颜料,此时看来想法无错,做法却是舍近求远了。

    六合气本身便是从天地中提炼的上乘颜料。

    她虽然无法同时涉猎多种六合气,但以一气御之,虽难但并非不易。

    眼前的青玉寻木便是最好的佐证。

    阴差阳错地走通了六合气修行之路,姜珣不禁感叹福祸相依。

    只是福不重至、祸必重来,这株小小的青玉寻木何时能长大,大到荫蔽她脱离梦境呢?

    念头一起,兽潮便有变故抖生。

    “哜唲——”

    随着清脆彻耳的鸟鸣,一只光芒流转的虚幻青鸟载着姜珣穿透了重重黑影,眼前又只有色彩随意铺就的景色。

    姜珣抱着青玉寻木卧在青鸟背上,她们越过焦土、虫群与硝烟,避让漆黑的区域,躲过枝条挈带的梦中梦,悬停在一个小土坡上。

    小土坡不过数丈高,坡度平缓,稀稀拉拉长着一模一样的青中羼黄的草。

    在望不到边的旷野上,小土坡模样平平无奇,却有着一路走来都没有的精致之感,草叶、土壤颗粒都清晰可见仿若实景。

    这就是梦境主人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小青蛋把自己送到这里有什么深意?

    青鸟将姜珣放在小土坡上,大翼如臂环搂抱姜珣,毛茸茸的头倚靠在姜珣头顶,温暖的触感真实得如昧旦苏醒时的床褥,却在姜珣回头时消散了。

    “青——”

    姜珣想呼唤,却在脱口而出时戛然而止,她该唤它什么呢?

    姜珣怅然若失得坐在小土坡上,观察时下的梦境环境。

    姜珣的疑惑持续不久,便见人影从远方踱步而来。

    来人身影样貌都模糊不清,与清晰的小土坡格格不入。

    是梦境主人记不清还是……神只隐藏了真容?

    姜珣抱着青玉寻木,撑伞一般将其举在头顶;脚上轻踏,黑湖渐显升起水幕掩去自己的身形。

    模糊的人影身着灰麻衣,步履蹒跚,双手僵硬,盘发散乱,顺着土坡的坡度以地为床倒下了。

    “一株草尚有灵性。”旅人如此叹息。

    姜珣目光逡巡,发现了旅人身侧有一株向她倾斜的草。

    这株草本就高,比周围的亲族多了两个茎节,将春绿带到了更高处。

    直立的草杆被不存在的稻穗压弯了腰一般倾折,茎节上的叶片反常地向旅人舒展。

    姜珣静静观察,旅人和春草却都纹丝不动,定格在此了。

    这一幕为何会被藏在梦境深处。姜珣思忖着,试探性地向旅人靠近。

    不期而然,她还未踏出实在的一步,就在旅人忽然抬手时被近乎实质的哀伤淹没。

    那株草也是如此。

    ——

    不知是何许年间发生的故事了,有一颗罪孽的芽不知为何得以生长,又陷入久眠,直到今日。

    根系刺透黑土与地上空域的分界面盘结向上贪婪汲取光明的养分,嫩白的根茎渐绿渐褐在更高的空域里交错牵缠又在拥吻尽头分枝垂下笔直的荆条,密密匝匝的荆条向下寻到了源处。

    大地拒绝了这些后生。

    “幸有善人,以躯为干,嫁枝于土,枝许以美梦。”

    那芽蔓出无数枝条吞食人念,根植于心土,供养以主干——从少年的玄丹宫始,褐色的枝在青丝纠缠中向上,拨开无数细碎绿叶,欲把天遮蔽。

    褐色的枝通向同一个地方。

    沿着高处空域的枝再向前探寻,绿色的枝埋在穰土中,发源于一株矮小的青苗。

    芽已成苗。

    苗也不青,顶着两片透白的芽叶,手指粗的主干泛着黄,嫩幼得连虫豸的呼吸都能将它倒伏;苗也是殊胜娇贵的天之宠儿,无人能催促花苞开放。

    它安然地恬谧地做着参天大树的梦,在那里,它投下了能遮挡一切灼热的树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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