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鸣翠
何缊刚握住茶盏的手一顿，茶盏应声落地，她猛地站了起来。
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怒气，强定了心神，扶着桌沿的手剧烈颤抖，“白芍呢？”
见她如此一众仆从都颤颤巍巍，先前开口的那个年幼的小丫鬟道，“白芍姑娘早上被抬回院中，不知挨了多少打，身上没一处皮肤是好的，先前还昏迷着”
噗————
一股甜腥自喉中袭来，何缊忽地朝空中喷了一口血，血雾四散开来，惊得几个丫鬟大叫。
“娘娘！！！”
何缊抬起袖子将嘴角的血迹擦净，“将妆奁下的那个小盒子带上，扶我去见白芍”
年长些的妈妈立刻去找来小木箱，另外几个小丫鬟扶着何缊到了白芍的房间。
她二人是一等一的贴身女使，两人同住一间屋子，进门便见白芍趴着睡在床上，白色的里衣上片片红渍，那是伤口新渗的血又流了出来，染了新衣。
扭头瞥见屋中另外的那只小小的架子床，青色帷帐被整齐束在两侧。
何缊不是第一次来她们屋中，她与鸣翠要好，嫁进这王府大多时候枯燥又无味，她有时便会来到这个屋中与鸣翠和白芍一起偷吃东西，畅谈心话。
鸣翠的脸在何缊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她听见她偷偷叫自己小姐，用府中元宵夜赏赐的银两买了糖葫芦偷偷带回来给自己、在自己在屋中偷睡懒觉不想练女红的时候在门口为自己把门……记忆一帧帧袭来，有原主与鸣翠相处的记忆，也有自己穿到这个世界后与她相处的点滴，巨大的冲击何缊心中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一样，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嬷嬷见侧妃神色不对，将屋内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远远立在一边不去打扰。
何缊走到白芍床前，嬷嬷立即将木箱放在床边，又抬来椅子给何缊坐下，甚至不用何缊吩咐，麻溜做完一切之后便又退到了一旁。
何缊将手指搭在白芍的脉搏上，良久后才大呼一口气。
还好，只是重伤昏迷了。
打开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白的小瓶，从里头倒出几颗黑色的药丸，何缊现在身子还有些虚，正欲起来将白芍搀扶起来喂药，身侧出现一只手，端了温水过来，又将白芍微微扶起。
何缊喂药的动作微微愣住，吃了药丸嬷嬷又将白芍仔细放好，正准备退后，被何缊叫住，“你是何人？”
何缊先前竟没留意过她。
嬷嬷闻言回：“回娘娘，奴婢叫孟菊，先前在后厨烧火以及负责前院的洒扫，娘娘日理万机，许是未注意到奴婢”
何缊正要再问些什么，床上的人手动了一下，这是要苏醒的预兆，便叫孟妈妈先退下。
“咳咳咳————”白芍猛咳了几声，伤口被撕裂疼痛又忍不住闷哼了几声。
睁眼就瞧见一半熟悉的衣角，再仔细一瞧眼泪瞬时就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珍珠般的泪珠就将枕头打湿，何缊看着她也跟着红了眼眶没劝她，哭出来会比憋着好受一些。
哭够了白芍眼汪汪看着何缊，哽咽道：“我就知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就知道娘娘会回来的呜呜呜呜呜呜”
何缊想拍拍她安慰，她浑身是伤，何缊的手悬在半空，久了才放下来。
“娘娘————”白芍才开口又讲了一句话便又泣不成声，良久才道，“鸣翠姐姐……鸣翠姐姐她死了”
何缊眼泪差点再次掉出来，她用帕子给白芍擦了擦，开口对白芍道，“她，是怎么死的？”
声音竟是何缊都没有察觉的沙哑。
“那日娘娘坠崖，我俩到崖顶一看，万丈之高，想着娘娘怕是早已凶多吉少，可还是不想放弃希望，想着回府找人去崖底寻找娘娘。
谁知我和鸣翠姐姐一进府门，就被府丁绑到柴房，无论我们怎么求情怎么喊都没有用。
我们隐隐猜到娘娘掉下悬崖可能就是王妃动的手，如今王爷不在家中，就算娘娘失踪了也无人主持公道，王妃定然不会派人前去找娘娘。
鸣翠姐姐便想逃出府去回侍郎府求救，我跳下马的时候腿受了伤，根本跑不来了，甚至走着都疼痛不已，鸣翠姐姐便想着自己偷跑出去。
那天夜里我用砍柴刀割伤自己的手臂，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裙，我大哭，鸣翠姐姐就在门口大喊有人受伤了，她藏在门后，那个守门的侍卫进来查看，她便用柴块子从后面将人砸晕。
打晕守卫后鸣翠姐姐便跑了出去。
再后来就是后半夜我从门缝中瞧见府丁抬着盖着白布的尸体从院门口走过，血流了一地。
守门的小厮醒来打了我一顿，对我说叫我听话，不然也会像鸣翠那样被活活打死。
后来我听说那天夜里鸣翠姐姐还未跑到门口，就有带着棍子的府丁等候在那里，鸣翠姐姐根本跑不过他们，他们像欣赏自己新得的宠物一样，叫鸣翠姐姐跑，他们在四处围堵她，逮到一次就打她一棍子，他们一开始没下死手，一棍一棍打在痛处，却不致命。
鸣翠姐姐就这样一次一次跑向院墙，又一次次被打了回来；他们打断了她的腿，后面她再也站不起了，就用手爬爬，她咬着牙艰难地爬呀怕，血迹不断凝固沉淀，竟形成了一条黑红的路。
那些人觉得累了无趣了，就将棍子狠狠敲在她的手上、她的头上，她倒在了血泊之中，倒在了绝望之中。
后来那些人中有人来柴房门口站岗，以极为玩笑得口吻讲着鸣翠姐姐的死，我发疯似的大吼，他们又冲进来打我。
我想死，但是我不敢死，我怕我死了就没有人给娘娘报仇，给鸣翠姐姐报仇了。”
说到后面白芍已经泣不成声了，声音断断续续。
何缊越听身子越僵，觉得好冷，这深秋的日子竟然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冻得她牙齿发寒。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白芍叫她不要哭，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手抖得厉害，心也被捏得生疼。
她似乎在话语里看见了那个拼命在地上爬行的小姑娘，她那么怕疼，不知道那一天她是怎么熬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