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叫许醉星 (番外)
“我叫许醉生。”
“醉生哥哥,你的名字怎么写,哪个zui哪个sheng?”
“喝醉了酒生下来的那个醉生。”
我叫许醉生,我是一个爸妈都不喜欢的孩子。
自我有记忆起,除了过年过节回爷爷奶奶家时能看见我生父,平时基本上是看不见他的。
我也是很多年后才从别人口中知道,他在和我母亲结婚后没多久就出轨了大学时的白月光,和别人在外面有了一个家。
他不爱我也不爱我的母亲,他们结婚只是因为他喝醉了酒然后意外有了我这个错误。
可我那时候年幼,除了每天期盼能见到忙碌的爸爸回家看我,其余的什么都不懂。约莫是嫌我烦了,母亲后来便将我送到了附近的寄养小学插班读书,只有周六周日才能回家。
我那时虽已四岁,却错过了附近幼儿园的招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母亲有个朋友在附近小学里做老师。她塞了点钱给那个老师,我便当作她的儿子每天坐在一群大哥哥大姐姐后面听她说些我总也听不懂的话。
那时候最开心的就是周五晚上能够回家。
母亲的朋友姓陶,是个不爱笑的人,我有点怕她。不过她人很好,每次都会顺路送我回家。那段路我一个人走其实挺害怕的,因为要穿过一个很黑很黑的巷子。
陶老师每次把我带到我家楼下的时候总会深深看我一眼,严肃的脸上堆起皱纹,嘴里念叨一句,“造孽。”
她的话我总是听不懂,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现在。
不过我还是会学着那些大哥哥大姐姐挺直了腰杆,然后深深给她鞠上一躬。
“老师辛苦了,老师再见。”
其他的我没学会,这句话我倒是学会了。
只可惜陶老师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我,大概是我说来不好吧。
不过失落也只是一瞬间的,能回家看见妈妈我还是很高兴的——时间久了,慢慢的我就不再期待能看见爸爸了,毕竟如今能见到妈妈也成了一种奢望。
人果然不能太贪心,四岁的时候我就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是有时候运气不好,就算回了家我却也不能立马就见到妈妈。
起初我冲进家里的会撞见脾气不好的叔叔,妈妈就会把我推出家,让我先去外面玩。后来我的钥匙就会打不开家里的锁,我连家里也进不去了。慢慢的我就知道那是那些讨厌的叔叔又来了,我就只能在楼梯里等着妈妈叫我。
这种等待很多时候是很漫长的。
漫长又讨厌。
冬天楼道里的风总是很冷,夏天又很热,蚊子还多。我最喜欢秋天,房子外的落叶会飘进楼梯口,像是风爷爷送我的一个金黄的小礼物。
我那时候最喜欢玩的还是楼梯边上的一些玻璃碎片,那是被砸碎的酒瓶,红红绿绿的都很好看。我总会眯着眼透过酒瓶看向太阳,真的很神奇,明明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但是透过玻璃碎片看颜色就变了。
究竟是玻璃碎片里有一个新的太阳,还是我用玻璃碎片把太阳变了颜色呢?
我那个时候对此总是感到十分困惑,但是没人可以替我解惑。
我有点怕陶老师,我不敢问她。班里的大哥哥和大姐姐则嫌我幼稚,不管我说什么都说“那个小傻子又来了”,其他的老师自然也不会搭理我。妈妈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问题,她只是没有理我。至于爸爸,我还没能见到他嘞。
我只好一个人蹲在那里想。
我想可能和那些哥哥姐姐说的一样,大概是我现在太小太幼稚了所以才不明白,所以我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弄懂这个问题。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自从心里有了这个问题,那些等待就变得不再那么难熬了。
当然,偶尔也还是会有讨厌的事情发生——
“瞧,阿琳嫂的小崽子又回家了。”我家楼上住了一个胖大婶,我叫她大米婶。大米婶的嗓门很大,每次见到我都喜欢掐我的脸,还总跟她家对门的葛婆婆说我。
“醉生醉生,你这个喝醉酒生下的小玩意儿。”
她每次掐完我就和葛婆婆相视一笑,随后又看看我们家里关上的门,这才心满意足地大笑着上楼。
我很讨厌她,尤其讨厌从她的嘴里听到我的名字。
五岁的时候同班的大哥哥大姐姐都升到了二年级,只有我和陶老师还留在这个班里。班里来了新的一群大哥哥大姐姐,依旧会新奇地看着我叫我“小矮子”。
有一天陶老师说要检查暑假在微信群里布置的家庭作业,让他们做自我介绍,每个人都要说自己叫什么,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他们说得都很棒,有一些我甚至在过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后都还记得。
“我叫王凌绝。我爸爸说我这个名字是从一首诗里来的。”
“哦?哪首诗,凌绝念给我们听好不好?”那时候就连一直很严肃的陶老师语气都变得特别温柔。
王凌绝挺直了腰杆,语气十分骄傲,“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爸爸说,要让我做一个最厉害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陶老师笑了。
再后来,班级里的每个人都说了自己的名字,他们的名字都很好听,而且很多人都在介绍的时候念了一首诗。还有一些人忘记了的,陶老师就替他们念了诗。
“你妈妈跟我说你的名字是取自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多好听啊,可别再忘记咯。”
“你知道大诗仙李白写过一首诗叫······”
很神奇,那些话我明明当时听不明白,却总能在经年后在梦中梦见那个场景,梦见那些诗句。
只不过我也说不上那是个美梦还是噩梦。
因为每到梦的最后,我便总能听到陶老师的那句:
“许醉生,该你了。”
该我了。
可我说不出来。
醉生醉生,我是喝醉了酒生下来的错误。我的名字不过是爸爸知道我这个存在后带着怨恨与讥讽随口取的一个名字,不是从诗里来的,也没有藏下一丁点父母对于我出人头地的期许。“许醉生,该你了。”
“许醉生,该你了。”
“他说不出来,小矮子好傻。”
“这都说不出来啊,也太笨了。”
梦的最后,我总是以惊醒收尾。
五岁那年的秋天,我母亲离异再嫁了,我也同她一起搬到了养父家。
养父家很大,家里人也多,虽然每个人都不怎么喜欢我。
我已经不似过去那般胆小了,性子也比以往活泼了许多。都说人的成长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我的成长在五岁那年的一节课上,那节课名为“介绍你自己”。
我慢慢不再是班里同学口中的“小矮子”,反而利用年纪成了不少人疼爱的小弟弟。我离开的时候不少同学甚至还难过得掉下了眼泪。
不知不觉中我慢慢明白了如何将自己的劣势转为优势,更是清楚如何讨好一个人的欢心。
事实上我自小便擅长这一点,毕竟我得挖空了心思来讨好我的生父和母亲。
我也利用这一点终于弄明白了玻璃碎片里的秘密。
不过越来越多人喜欢我之后,我却反而很少愿意去讨好别人了,比如对待我的养父。我面上对他依旧很恭敬,我的母亲对这点很满意,但我心里知道,无论是我还是他,彼此在心底都十分抵触对方。
我慢慢开始厌恶起这个世界,更是时常在想,或许有一天我会逃离到宇宙去,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星球。
后来我们又跟着养父搬了几次家,一直到秋末才真正停止颠沛搬进了新家落地。
那一年,不,应当说在我有限的生命中,我最开心的事便是遇见了苏苏。
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确信,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跟她分享了玻璃碎片里的那个秘密,也分享了我想要逃离地球的梦想。
我们承诺彼此,长大后一定要一起造一艘诺亚方舟。
后来,我们又认识了很多很多的朋友。
苏苏依旧不喜欢这个世界,每天为着逃离地球在努力学习着。但是我的观念却好像变了,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有苏苏,有这群朋友,其实也挺不错的。
我就是这样一个“黏黏糊糊”的人,做事待人总是不及苏苏果断干脆。
所以我虽然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却总是想引导苏苏多去看看眼前的世界。春花秋月,四时圆缺,其实还不赖。
不过苏苏这家伙真的很固执,哈哈,哎,没办法,好在来日方长。
穆移哥十八年的成人礼他父亲替他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我们几个朋友鲜少一起参加这样的聚会——尤其是我和苏苏,所以大家都很兴奋。我更是在小灵芝的撺掇下第一次喝了酒。
都说酒壮怂人胆,那天我大着胆子打车去了生父的新家。
我站在他家楼梯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拎着菜回家,只可惜他没有认出我。
大概是闻到了我身上的酒味,他只是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我有些紧张地对他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大概这笑容出现在一个陌生的醉汉身上太容易让人误会,他反而变得更加紧张了——这份紧张甚至在他见到欢快蹦跶着下楼来找他的女儿后更加浓烈。
“清梦,上楼回家!”他有些粗鲁地推开我后就急忙快步朝下楼的女孩迎了上去,像是生怕我做出什么举动伤害到他女儿一般。
清梦,很好听的名字。
我花了点时间和一点钱,很快就打听到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许清梦,比我小几个月,在二中分校上学。
如同母亲所说,生父如今的家境并不算好,相比来说她给了我难以匹敌的物质条件。但我很羡慕这个妹妹,羡慕什么呢,羡慕她有一个这样好听的名字。
回去的时候我跟苏苏说,我想改名字。这件事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想好改成什么。
苏苏起初以为我是要改姓,我跟她说不是的,我想改名叫许醉星。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是一位叫唐珙的诗人写的诗。
“苏苏,你觉得好听吗?”我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但是苏苏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弯着眉眼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听。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星了!我最最最喜欢星星了。”
他们都说她不通人情世故且冷血无情,可我知道,她比谁都聪明,比谁都善良。
我叫许醉星,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醉星,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说我的名字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