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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荒唐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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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卿月未经人事,好在她曾从太子哥哥那里,看到过一回男女荒唐的话本子。

    见那二人的影子依旧杆在殿外未动,便学着话本上的词胡言乱语,演得很是卖力。

    “刘郎轻轻些儿,奴家不耐。”

    “刘郎好生孟浪,偏奴家就喜欢你这孟浪劲儿。”

    “刘郎怜奴……刘郎……”

    一人演戏怕不到位,她反手拿指头,拼命重戳背后一声不吭的人。

    娇声入耳,酥媚化骨,世子被她的手指戳得胸口生疼,脸耳通红,勉为其难地又配合她哼了两声。

    再难开口之后,他崩溃地双手抱头掩耳,摆出非礼勿听,誓不合作的架式。

    唐卿月嗓子哼得冒烟时,见院中两道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一晃一摇出了金刚殿外的院子。

    她又哼嚷一阵,确认二人去而不返,这才起身蹑手蹑脚走至殿门,手扒门框探头四眺。

    世子伸手抓她没抓住,怕那二人躲在暗处伤她,紧张地撑起身子急喊:“哎,你给我回来!”

    唐卿月没理会他,鬼鬼祟祟走出殿门,缩头缩脑四处巡视,确认二人已走,方心跳如雷地奔回金刚殿。

    从她起身出殿,世子紧张的目光一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复又奔回,他才避开目光。

    她奔回世子身边一屁股坐下,倚着背后的案台,手拍胸口连声:“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又气冲冲搡他一把:“就我一个人叫,嗓子都喊干了,你哑巴了?”

    世子窘迫看她,又飞快移走目光,讷讷放话:“两个人而已,我便受伤也能打杀。”

    她冷冷将他上下一扫:“放什么大话?这是打杀两个人的事?若他们搬来禁军,你能打几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未作争辩。

    她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为自己平息惊骇。

    悠久后,他垂着眼帘,长睫轻轻忽闪,轻声幽问:“你怎地又回来了?”

    她坦荡荡冷声:“自然不是为了你!林上坊到处都是禁军,晚些我再走。”

    他抬起头,嘴角噙笑看她,笑得既痴又傻。

    见他不应,她斜眼睨来,对上他满盈的笑意目光,她呆住,失神脱口:“小蛮子,你长得还挺好看!”

    她还未尝细看这个年轻南蛮世子……

    他乌黑的乱发掩藏着挺阔的额头,浓眉平展于高耸的眉骨,清澈的大鹿眼里漾着羞涩的傻笑。

    鼻子大而高挺,深长的鼻唇沟下是线条有若弓梁的方唇,弓梁中央深深凹下,凹底向前突出一粒肉珠。

    脸不算太宽,却五官皆大,样貌看着近似东桓人,却有着与东桓人难以言说的别样骨相。

    被她直勾勾看着,他抵挡不住,忽闪着眼睫小声:“在南弥时,很多阿诗玛也喜欢……像你这么看我。”

    她霎那回神:“什么死马活马的?你也别得意,好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或者都有个不是东西的阿爹!”

    他一愣,竟深以为然一点头,脉脉道:“阿诗玛就是美丽的姑娘,可我觉得你应当叫火布。”

    她双手抱膝,蹙着眉头想着如何脱身,何时从这破庙离开,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回敬”。

    “什么火布水布的,我可听不懂。”

    “火布就是太阳。你刚才站在门口,像太阳一样金光闪闪。”

    “我不是太阳,我是地狱里的怨鬼,是没有良心的,背信弃义的人。”

    听出她话中带着怨气,他艰涩一笑,安静须臾,小心翼翼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受了虐待的皇帝妃子?”

    被这的话刺得心口一疼,她恼声:“我就是个奴婢,跳舞供皇帝取乐的奴婢!”

    “所以你才装瘸,为的就是不给元丰皇帝跳舞?”他眼中惊喜一闪而过,“要不你同我一起逃出洛京,我们俩去南弥,南弥很美!”

    她恼火睨他:“谁跟你‘我俩’了?你是南弥大世子,进京为质又不是进京为奴,你逃什么逃?”

    他面色一伤,掐着手指道:“元丰皇帝要杀了我祭天,我不想死!”

    她震惊了眉眼:“怎么说?”

    他忍痛拖着伤腿朝她靠近一分,她嫌弃地挪开一分。他无奈一笑,目光落出光线变暗的殿门,幽幽道出因何要逃。

    他作为南弥质子,被剑南道行军大总管萧玉川欺负了一路。

    大军进京那日,萧玉川又命人,将南弥使团所有人扒光了上身,负荆裸身游街。

    一路被百姓扔掷臭鸡蛋,徒步走到太微城的端门,又被禁军屈侮地按跪于地,向城楼上的皇帝请罪。

    皇帝的天使前来宣旨,旨意上大肆侮辱南弥,痛骂南弥王,指谪诸多南弥罪行……

    他们南弥与东桓休战是萧玉川提的议,南弥王权衡利弊同意了,这才向东桓派出求和使团,并送他来洛京为质。

    所以,他们明明是求和的使者,偏偏受了俘虏的待遇。

    加之从南弥苴咩城至东桓洛京,一路上费时三个月,萧玉川言行上,对他羞辱就没停过。

    本道进了洛京,脱离了萧玉川就好,谁知还要当着东桓文武百僚,各国来使的面,受辱挨骂。

    他气不过,从禁军手中挣脱身子,朝阙楼上的皇帝斥骂,又被禁军狠狠按跪。

    受降仪式之后,他被鸿胪寺典客令接到鸿胪寺馆入住,安排他进膳和洗漱。

    进膳时,那位姓刘的典客令红着眼给他敬酒:“吃吧喝吧,拿你去太庙祭天时,做个饱食鬼也是好的。”

    死人才会做鬼!所以沐浴时,他穿着亵裤攀上房梁藏了起来,想造成凭空消失的假像,引得鸿胪馆中的官员惊慌。

    果不其然,见他久浴不出,禁军闯门而入,见室内无人立时就乱了套。

    他在屋梁上蹲了许久,等到屋外的人撒得所剩无几,打开窗户潜出鸿胪寺馆。

    哪知翻过寺馆的墙,东西朝堂之内宽阔的夹道上灯火通明,时时有禁军巡逻,没有潜逃时机,更不知何方才是出路。

    心急之下,他窜上馆外花圃内的文冠树躲了起来,一躲两天。

    直到载有唐卿月的宫车停至馆院门前,又听这车将要出宫,令他喜出望外。

    待车辆返回,随行的人抬着伤者尽入寺馆,他立马从树下落下,窜入车内。

    “我上车未几,你就上了车。”他笑着收尾。

    唐卿月心中波涛汹涌,却面无表情倚着台案,寒漠淡声:“你是萧玉川带回的质子,他为何要欺负你?”

    于她记忆里,萧玉川并非恃强凌弱之人!

    世子两手一扒挡脸的乱发,脸色忿忿:“我险些割了他的脑袋,大抵是他怀恨在心。来京路上,他割我了的头发,绑了我的手拖在马臀后面疾跑,不许我吃饱,不许我睡帐篷……”

    唐卿月大惊:“你可是南弥世子,他安敢如此对你?你怎么不反抗?”

    心头慨然,时间果真能改变一切,彼时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竟然会变得恃强凌弱?

    他微愠了眉眼,语气无奈:“我晏父……要我听他的话!”

    频频听蛮子提及晏父,她好奇:“晏父到底是谁,可是你的父王?”

    他摇了摇头,迷蒙了眼眸:“我晏父曾是东桓蜀地小官,被南弥王掳去南弥后,先是做了我与世子们的老师,现在是南弥的清平官。”

    她恍然:“无怪你的河洛话说得这么好,原是有东桓老师教授。”

    只她心底怪异,为何这世子称老师为晏父,却不称南弥王为父王?

    世子目光悠远,满脸相思:“我晏父只准我同他讲河洛话。他护我怜我,给我食吃,给我衣穿,使我不受人欺……”

    唐卿月难以置信:“你可是南弥大世子,还会缺衣少食?还有人敢欺你?”

    世子一眨眼,艰难岔开话题:“我以前叫达洛,你叫什么名字?”

    金刚殿外,阳光全无,暮色沉沉,时有山风灌入,呜咽作声。

    唐卿月背脊一凉,双手环抱自己道:“我叫火金姑。”

    “火金姑是什么意思?”他好奇。

    她幽幽一叹,酸涩道:“萤火虫又名火金姑,我阿娘说起这名字命贱好养活。你那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船。我出生在勒得海的船上,我晏父给我起的名字。”昏暗光线里,他看她的眼眸熠熠发亮,“你果真是奴婢?”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怎么?我是奴婢显着你高贵了?”

    “没有!”他忙一摇头,“可知我为何放你走?”

    她偏着脑袋问他:“良心未泯?”

    他又一摇头:“就因你说你是奴婢,以色娱人,还没了爹娘!”

    “你这善心发得可真是奇怪!”她一哂,又转言,“王后还真是心大,怀着你也敢泛舟海上。”

    未待他开口,她又好奇:“南弥有海,为何我从未闻听?海是什么样子?”

    他抬手一揉鼻子,避过前话:“我们把湖叫海子。勒得海很大很清彻,湖长着许多开贝花,每年四月五月水面水下,花开如雪,很美。”

    她难以想象那般场景:“花还能开在水下?”

    他笑了:“南弥有很多漂亮的花,奇怪的果子,你们东桓没有。”

    昏暗光影里,他温柔看她:“若能逃出洛京,你同我回南弥吧,我带你去见晏父。”

    唐卿月毫不客气道:“同你去南弥,我跟你很熟?倒不如先想想如何脱身才是。”

    世子眸子立时一黯。

    唐卿月自知他没法子,屈膝支肘,双手捧脸自言自语:“不知林上坊的禁军撒了没有。便是撒了,只怕我未能跑过洛水桥就会宵禁。”

    环顾影影幢幢的大殿,她又哀哀一叹:“莫不,果真要在这破庙里容身一夜?”

    她话音刚落,陡然响起一窜渗人号啼,绵长凌厉。

    “喔霍霍……喔霍霍……”

    啼声近在殿门,饶她胆大也被吓得惊叫一声,双臂将自己抱紧,紧张盯住殿门,语不成调:“会不会,真的有、有、有鬼!”

    世子默看一眼,与她一只手臂的距离,正经道:“庙里没了香火,神佛皆散,应是山鬼魑魅将这破庙作了宿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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