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安淼,安将军的幼子,小时候常同晚棠兄妹一起玩耍打闹的那位,她自然不会忘。安淼年长晚棠两岁,再过两年也及冠了,她从小就叫他淼哥哥。
说起安淼,倒也勾起了晚棠的伤心事。
上一世郑国公府一家被构陷入狱,朝中众人除了沈砚没有倒戈,也就是安将军一家了。当年安淼刚立了击溃边疆敌军的功劳,眼看着就要升官加爵,前方是光明的大好前程,他却在这个时候上书为郑家求情。言语激烈,直言圣人错怪忠臣,惹得圣上不快,一纸诏书贬他终生戍卫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好好的少年将军,本是应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却再也无法离开边疆苦寒之地。
晚棠出不去牢狱,只听狱卒们谈起,安淼在接到诏书的时候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后悔之意。还听说,若不是他母亲拦着,说不定他还要入宫,在圣人的面前再次为郑家求情。
此生若能逆转结局,她也可以让安淼拥有上一世他本应该得到的幸福。
“发什么呆呢?到时候母亲会传信于你,记得给沈大人告假。”
晚棠回过神,胡乱应了声嗯。
兄妹俩又交谈了一番,晚棠确定家中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后又接到了朱泽的信,道东营大军一切正常。确认完毕之后,晚棠方才放心回到宫中。
郑远诚本来还想同妹妹一起吃顿午饭,但晚棠道自己还耽搁了许多事没有做,不能耽搁,在午饭之前就赶了回去。
回到属于自己统管的小小三楼,她来到里屋,熟练地打开那暗格,里面果然躺着一张纸,记录着江州昨日和今日的消息。她拿起来看,看完后随便把它放在蜡烛上烧了,心中如有浪涛翻滚,久久难以平息。
怂恿孟家表兄买无名船的那位赵家小少爷已于昨日回到了江州。
江州终于有事情要发生了。
赵午今日,胆子都要被吓破了。
活了二十多年,日日挥金如土,在烟花场地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就是没有一口气见过这么多戴甲的兵士,尤其这些兵士还都是冲着他来的。
刚下船,连行李都还没有来得及让人运下去,赵午搂着自己的小妾摇摇晃晃的下船,就被一直在渡口等待的羽林卫抓了个正着。几个兵士上去,三下两除二就将他架了起来。
“有事请公子前来一叙。”
赵午的酒立刻就醒了一半,大声嚷嚷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在江州这个地方对本公子如此无礼!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在衙门里面有人的”
羽林卫见赵午这样,转身去跟赵午的母亲说明缘由。赵母向来觉得儿子不争气,一直想找个机会让他清醒清醒有无可奈何,正好,巴不得羽林卫去替她教训一番儿子,反正她知道赵午没那个胆子勾结什么逆党。
“你们尽管将他带走,多说说,多骂骂,要是他敢反抗,动手打打也无妨,我还要替赵家感谢沈大人和诸位呢!”她看一眼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小兔崽子们,没出息!”
羽林卫本来还以为要同赵母费些口舌功夫才能将人带走,说不得还会看一场母亲为了护着儿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戏,没想到赵夫人居然如此爽快,倒让他们有些吃惊了,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快带走啊,还等什么?”赵夫人催促。
羽林卫立刻麻利地就将人带到了县衙。这些天,羽林卫都在县衙里办案审问,幸而县衙当年修的大,东西两堂,倒也不耽误原本衙门里的人审案子。
醒酒汤灌下去,赵午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他迷糊着眼看看周围的环境,怎么看也不像自己的家,又瞥见身旁站着的人穿一身甲,倏然想起自己从前去京城的时候听说过,这种衣裳只有沈砚的羽林卫能穿。
那面前的人,就是传说中的国舅亲兵,羽林卫了。
赵午一个激灵,彻底醒酒了。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但又一时认不出这里面哪个是领头的人,就干脆对着好几个方向都拜了拜,“诸位大人,敢问有什么事啊?”
石青从暗处缓缓走出来,站在赵午面前。
石青是习武之人,身形魁梧,这样猛然往他面前一站,倒让赵午以为自己要挨打了,一嗓子嚎起来。
“大人啊大人,小人平日里最多只是去青楼楚馆里逍遥一下,虽然有的时候有些混账,但绝对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羽林卫抓我做什么,我绝对没有得罪沈大人啊!”
他实在是太聒噪,石青让人将他扶起来,找了张凳子让他做好。
“得罪公子了,可是事关重大,我们羽林卫也是秉公办事,不能不谨慎。”
“什么事?”赵午疑惑。
“有关那艘无名船的事。”
此话一出,赵午立刻双眼一瞪,又直直地跪了下去,眼皮跳了半晌,自知瞒不住。
“大人明鉴,虽然我知道有买无名船的渠道,但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买啊!我,我向来是不敢在官府和沈大人面前耍什么花样的啊!”
石青蹲下,“要的就是这个渠道。”
审问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赵午那样的软货,三下五除二就将事情全部交代出来了,没有让羽林卫多费一点心。石青出来,吩咐守卫:“将他看好了,三步以内必须要有人盯着,不得有误。”
守卫应了是。石青又回到书房中,提起笔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细细写下来,快马让人带到京城给沈砚。
他还不能回去。为了赵午,沈砚将他亲自派来了江州,还有要事要做。
江州虽然出了逆党这回事,但这两日也没有找出什么逆党踪迹,除了每日城中都有羽林卫巡逻,渡口有沈砚的人把手之外,江州今日也算是风平浪静了一阵子。而今夜在渡口将刚刚祭祖归家的赵午抓进县衙审问一事,无异是这么多天来江州发生最大的动静了。
孟家被孟远海派出的探子远远地瞧见了渡口这边的动静,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府将这些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孟远海。
孟远海眉头紧锁。
自从派去京城国公府求救的小厮被请回来之后,孟远海的心也彻底凉了下来,经他夫人好一番劝导才重新打起精神,命令全家都按往常一样生活,不要露出任何的异常。
沈砚是不可能查不出那艘无名船实际姓孟的,他心中这样想。
于是他一直在等待,等待自己和孟家其他人被“请”到县衙去,和羽林卫,和沈砚一叙。
当初会那样害怕,不是怕自己被查出和逆党有什么勾结,而是怕自己生意上的对家抓住把柄,折损了钱财。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自然不怕逆党。如今经历了这些事情,他倒也想开了许多。
人生在世,心态和命最重要,凭他孟远海的精明才干,日后就见招拆招吧。
可是他没有等到羽林卫上门。
他以晒太阳为名搬了个凳子到门旁边,等了一日又一日,可别说是羽林卫了,就连人都不多见几个。
夫人说,兴许是孟家运气好,沈砚被蒙了眼睛,查不出来了,让他别再多想。他心中总觉得不对,但现实摆在那里,日复一日的,他慢慢也懈怠下来,心中真有些相信是命运眷顾。即使如此,他还是每日派人出去打听消息。
方才听到了赵午被抓的消息,让他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这些天好不容易能够稍微放下的心,猛然又悬起来,心中如有针在扎。
身旁的儿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还让人端来了参汤。孟远海喝了一大口,终于缓过气来,脑袋能够转动了。
“有人,有人帮了我们孟家!”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住儿子的手,激动地叫着,“羽林卫既然知道赵家那小子和无名船有联系,那不可能不知道那艘船是你买的,可别说上门抓人了,就是来喝茶的都没有一个!”
“有人不仅知道那艘无名船是咱们家的,还在沈砚那里求了情,帮了我们一大把,让我孟家免受其难啊!”
夫人刘氏惊讶地捂住嘴,管家很自觉地走出房门,还将门关上,将周围的仆人都驱散开来。
“咱们问了国公和国公夫人,他们都不肯帮忙,还有谁会帮我们一介商贾人家呢?”
“京城那么大,那么繁华。天子脚下,随便一踩都能见着三四个有爵之家,藏龙卧虎。定是我孟家这些年生意做得大,在京城也有些名号,让哪个有权势的贵人知道了,想要与我家结交,帮我家一把!”
孟远海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几乎要冲昏了头脑,恨不得现在开一席宴,好好庆祝一番。
“京城的达官贵人是多,可是有机会能接触到逆党之事的可没几个。”
孟长泽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不着调,倒是一句话点醒了他父亲。
孟远海开始思考起来。
还能有谁呢?当今圣上最信任的就是沈砚,将逆党之事全部交给沈砚来查。有能力知道无名船真相的,他想来想去都只有两种人。
一,沈砚身边的亲信,他极为信赖的人。
二,逆党安插在朝廷的眼线,并且还是身居要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