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当做今天没有来过,现在就转身走人。这是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但很显然不行,因为晚棠醒了。
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推门而入,一个高大的颀长身影将面前的光遮住。
她睁开一只朦胧的睡眼,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了沈砚的脸庞,一下就彻底清醒了。
终于等到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头发有些睡乱了,猛地站起身,却脚下一滑没有站稳,惊叫一声,摇摇晃晃地要倒下去。
完蛋了。
晚棠本以为自己会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没想到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檀香和秋日里桂花的气息,完全包围了她。
面前沈砚的脸几乎是在一瞬间放大,两人距离拉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时间凝结了一瞬,晚棠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盯着沈砚的眼睛。等反应过来了,她立马蹦出了这个怀抱,沈砚也立刻收回了手。
两人都有些尴尬。
沈砚不自然地摸摸鼻尖,他刚才是见晚棠没站稳,下意识地伸出手,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也是完全愣住了,见晚棠猛地抽出身来才反应过来收回手。
方才怀中温软的感觉还在,带着女儿家的清香,他将拳头握紧又松开,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心中的不安。
“那个……”他犹豫着想要解释什么,无意间将别人姑娘家搂在怀里了,怕别人以为他是什么登徒子。结果还没等他将解释的话说出来,晚棠反而先急匆匆打断了他。
“那个,沈大人现在可是来送信的?”
不小心摔了也就算了,偏偏还摔进了沈砚的怀里,占了别人便宜。
她害怕沈砚出口就是“为什么不站稳”,于是赶紧在沈砚开口之前转移话题。
沈砚听了她的疑问,愣了一愣,随机回过神来,清清嗓子:“对,今日消息来得晚了些,所以现在才送来。”
晚棠无意间瞥到他红透的耳朵,大为震惊。
照理说,如沈砚一般年轻英俊,且身居高位的人,就算没有成亲,身边也少不了些莺莺燕燕。不过一个意外的拥抱而已,她还没脸红呢,他脸红什么?
但她还是玩笑道:“平日里只看见这暗格里的信件,看不见大人您在哪里,一直好奇您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就一直等在这里。”
沈砚不说话,她想起了放在矮桌上的绿豆汤,“哦”一声,去把绿豆汤端到沈砚面前。
“等待的时候看见有送来绿豆汤,想着大人还不来,定是忙得不行,可能连饭都来不及吃,正好用来垫垫肚子。”
沈砚接过绿豆汤。
他确实没吃晚饭,但是也不想喝这个。
可既然之前在晚棠面前表现出自己不抗拒绿豆汤,还让石青扮做自己将那碗绿豆汤喝了个精光,他如今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郑晚棠看着他一勺一勺地将绿豆汤喝了个见底,还贴心地要帮他收碗。
“就算事务繁忙,大人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上次中秋宴会娘娘特意交代了,说我如今在神卷楼,和您常见,要多提醒您注意身体,这样她才能放心。”
沈砚听了这话,原本要将碗交出去的手又收回来:“谢姑娘关心了,沈某心中有数,这空碗我一会儿自己拿走便是。”
晚棠的手什么也没接着,又收回来。
喜怒无常。
她撇撇嘴,总算想起了正事:“今日江州可有什么新的进展吗?消息来得如此晚。”
沈砚点点头,从宽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
之前的消息都是用普通的纸写下的,而这卷是羊皮纸,可见不一般。
沈砚将它摊在书案上,拿火折子点了灯,羊皮纸上的内容一览无余。
这是一副地图,虽然字迹图案都歪歪扭扭,但勉强看得出来这是一副地图。
晚棠凑近了看,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
“这是什么地图?”
“江州人虽然多,但是敢买无名船的人却没几个,那卖这船的人肯定不会只在江州这一处地方出现。”沈砚指了指这地图,上面有一些用朱砂笔圈起来的地方。
“自从江州查出无名船后,我就派石青一直在查周围府县的船只,让官府好好清点。这些地方,就是还出现了无名船的地方。”
经过沈砚指点,眼前本来看不懂的地图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山脉,河流,房屋,圈起来的每一处地方都十分清晰。
晚棠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己找沈砚参与这件事实在是找对了。沈大人不愧是朝廷重臣,陛下亲信,果然是办事周到细密。
“知道了这些,那卖无名船的人所在之地肯定也不会远,多加排除,也应该能找到了吧。”
“对。”
晚棠想起撺掇孟长泽买无名船的赵午。
“那这些东西和赵家,应该就是没有关系了?”
沈砚思考片刻,“很大可能上是没有关系了,但是也说不准。既然赵午知道有无名船卖,定然也同背后的人有点联系。只不过赵午目前随着他母亲回了老家祭祖,现在还在外地没回来。羽林卫已经在江州逗留数日,若是再张扬着跑去外地,怕是影响不太好。”
“不过我的人已经将赵午盯住了,暂时不会有什么风浪,只等他从老家回来了。”
“无名船……”晚棠在房间内自言自语踱步着,“那监牢那边呢?大人之前说既然那位被抓了,肯定不会一开始就吐露出来什么,得先晾一晾才能钓出后面的鱼。如今已经四天了,我瞧着也够久了。”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沈砚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监牢那边的事姑娘还是不要插手,若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我再来传便是。”
“哦?”
这话有意思了。
晚棠朝沈砚走去,语气中带着玩味:“大人这是不信任我了?前几日还过来同我说相信我,如今我只是问了问情况,您这含糊其辞的模样可不像是信任的样子。”
“所谓合作,当是以信任为基础。您若是不相信我,那可对我们的合作不太有利。”
她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听了这几天的消息,若是沈砚最后不相信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郑晚棠虽然不才,但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有事就是要问清楚了。
面对她的质询,沈砚也不避讳。
“姑娘误会了,沈某从不与不信任的人谈合作。只是监牢不比其他地方,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知道的越少,对姑娘越好。”
“我又没问具体情况,我只想知道我需要知道的。”晚棠撇撇嘴,“行吧,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拿我这个女儿家耍着玩就好。”
沈砚没有说话,晚棠侧头想了想,好心提醒他。
“不过大人也得注意了,怎么说椒房殿遇刺的时候也是您的羽林卫在当值,就算皇后娘娘脱险,羽林卫也脱不了责任。圣人相信您,不以这件事来问罪,可那帮人的嘴可饶不了您,尤其是那有所图的。”
她口中所指“有所图的”,沈砚听得出来,除了一心为了自己侄子的程白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当日出事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其实若不是晚棠也不知道怎么阻止这场刺杀,他也不想让这件事发生。不过既然发生了,就得直面后面的问题。
她说得对,好不容易逮住了这么好的机会,程白之怕是要高兴得在家里放爆竹庆祝,他的嘴才不会放过自己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是会有办法的。”他平静道。
“大人有决策就好,毕竟是谈合作,我也不愿意看见您吃亏。我曾听父兄谈论过程相,此人最是滑手,您多加注意就好。”
本来就是被从睡梦中叫醒的,如今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困意又上来了,晚棠打了个哈欠。
“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大人也早些休息。”
沈砚点头,目送晚棠离开,心中盘算着羽林卫。
这次是他们理亏,总不能在圣人面前打感情牌,让圣人背上一口赏罚不明的黑锅。但他的羽林卫既然入了宫,那他就不会那么容易让他们出去。
羽林卫虽然犯了错,但那里面都是他信得过的生死兄弟,就算有人从背后捅了自己一刀,他也不会怀疑到羽林卫身上的那种。而禁军,特别是程选的禁军,在程选当上统领之前就是一副尸位素餐的样子,那就不好说了。
他们两个猜得没有错,程白之此刻在自家府中正开心着。
真是上天有眼!
他心中暗自得意。
本来上一次在圣人面前进言,被沈砚用压消息的法子堵了回来,心中一直不畅快,想要再找机会但又找不到,没想到机会如今自己上了门!
这难道不是上苍有意照拂他们程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喜滋滋地喝了一口小妾为自己泡的茶,惬意地躺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封信。
椒房殿刺杀发生当日晚上,他就给一直看不惯沈砚的王书达写了信,让他赶紧同自己商议对策;又将侄子程选叫到眼前来嘱咐一番,让他不要再担心,先提前选一些可靠的人候着,等着进宫领防务。
万事俱备,就看明日他去圣人面前将这件事提起。
这次,他倒要看看沈砚还能有什么法子将羽林卫留在宫里。他为官做宰几十年,若不能给选儿铺一条平坦的路,这声“舅舅”他还担得起?
他要看着羽林卫灰溜溜地滚出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