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我学习英语的积极性很高，因为能够读外文资料，能够欣赏外国文史哲原著，以及实现目前可望而不可及的出国留学梦想，都鼓舞着我攻克英语。想到这些目标，就使我热血沸腾。这里的英语课教材是普通大学英语，内容侧重语法、阅读和翻译。没有听力练习，更没有会话。听说读写缺了两项，所以仍然是典型的中国式哑巴英语教学，我对这一点很是失望。不过，比起我的自学，毕竟还算有所进步。英语课由一个中年女老师上课，她讲课细声细语，照本宣科，感觉有些有气无力。所以，要想在英语方面更上一层楼，就得靠自力更生。我总结自己在英语学习方面的弱点是语法和词汇量，于是我就设法寻找有关的参考书。在学校图书馆我发现了一本书《英语常用词汇》，这本书由高名凯，刘正埮合编，由商务印书馆于1960年出版。浏览之后，我就断定这本书是提高词汇量的法宝。由于借阅时间有限，我就把这本书上的单词全部抄录下来用于背诵。果然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懈努力，我的词汇量有了显著提高，阅读能力突飞猛进。我甚至借来了伏尼契的《牛虻》原著《the gadfly》尝试阅读，以检验英语学习的成果。我还把牛虻在写给琼玛最后一封信中的小诗原文，提写在了单词本的扉页上：

    then am i a happy fly,

    if i live or if i die。

    机械制图是专业基础课，因为机械工程设计者必须用机械图来表达设计意图和产品成果。这门课所涉及的内容谈不上高深，它们就是一些机械零部件的作图规范和技巧，如三视图等。这门课讲的枯燥无味，学起来也是毫无乐趣。不过，该课的上课地点是在一个专门的绘图室，里面有些制图教学装备，如大尺寸制图台，台子的上方还装了一个可移动的绘图尺和一个大照明灯。机械制图与绘画创作完全不同，它设计的主要是几何图形，艺术性和美感是次要的考虑。总而言之，学习这门课，更像是掌握一门技艺。

    政治理论课所讲的几个内容我早已略知一二，因此没有花太多时间去学，基本上是吃以前积累的老本。不过，对政治经济学的内容，我开始产生一定的兴趣。这是我对经济发展和民生问题关注的开始，虽然还有些蜻蜓点水、浮于表面。至于政治课上谈到的一些时事政治话题，倒是歪打正着地帮我了解当时的一些社会动态和高层政治动向，可谓一举两得。

    作为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一环，学校还安排了体育课。我很注重强健体魄，深信孟子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身体是学习的本钱，也是奋斗的本钱。开学以后，我就开始晨跑，每天都围着大操场跑几圈。那时，晨跑的同学还真是不乏其人，男女老少争先恐后，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体育课的内容基本就是跑跑跳跳，不过有时候那个健壮的中年体育老师也设法搞些新花样，以调节一下体育课的枯燥无味。一天上体育课，只见老师手中拿着一个周长约60厘米的皮球，告诉大家今天体育课打手球，说着话就魔术般地将球顶在其食指上旋转起来，惹来一阵惊叹。我们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听说手球，所以都很好奇。据说，手球起源于丹麦，于1936年第十一届奥运会上成为正式比赛项目，它是一种综合篮球和足球的特点而发展起来的球类运动。中国手球协会于1979年9月成立于河北省保定市，总部设于北京市。手球的玩法是每支手球队由不超过12名的球员组成，每队上场球员不得超过7人，且必须有一位守门员。

    老师简单说了一下打手球的规矩，示范了几个动作，然后分好队伍之后，大家就开始龙腾虎跃地玩了起来。渐渐地大家就发觉，有位同学动作矫健、身手不凡。但见此人中等身材，体格健壮。他长着贴头小卷毛，皮肤黑如非洲混血儿。他生的一张长脸，高鼻梁，深眼窝，目露四白。他夺球如猛虎扑食，运球如猿猴舒臂。他射球时出手凶狠、怒目圆睁。他先拔地一窜，临空有一丈多高。然后身子向后弯拉个满弓，最后拼力向前抛球，犹如利箭射出，守门员是应声倒地。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位同学叫赵力。

    过了一些日子，体育老师通知大家准备一下行头，下一次体育课要上游泳课。闻听此言，同学们是欢呼雀跃，但是我却是忧心忡忡，因为我是一个旱鸭子，好像还有恐水症。记得上初中时厂里突然兴起一股游泳热，有人还把大车间旁一个废弃的水泥池灌满了水，弄成一个深水游泳池。有一天，姬力他们约我一同去戏水，我一直想学游泳，就一同前往。这个水池有7、8米深，里面漂浮着一个卡车内胎充作救生圈。他们两位一个猛子就扎到水里，畅游起来。然后，他们劝我套上那个卡车内胎，下水一试，并说他们会保证我的安全。我鼓足勇气，慢慢套进那个救生圈。就在我完全离开池边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就觉得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引力要把我吸入万丈深渊。灭顶之灾的恐惧使我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那两位见状赶紧七手八脚地将我弄回到池岸边。

    上课的那一天，学校派了一辆车将我们送到校外的一个游泳池。那个游泳池虽然简陋，但是设施还算齐全。大家更衣完毕后，个个是原形毕露。老师将几个不会游泳的同学带到浅水区，给我们面授机宜学游泳的要领。首先，他要求我们在水中双手抱膝沉入水底，然后再站立起来。接着，他请一个同学拉住我们的双手，我们顺势伸展身体趴在水面上，两腿扑腾击打水面。这样搞了一会儿，老师就让我们观摩其他同学游泳。此时，池子里面已是水花四溅、群魔乱舞。不过在这混乱之中，只见一位同学足套一付半米长的黑色大鸭脯，犹如黑色的闪电一般在池子里翻江倒海，游龙戏珠，好不快活。定睛一瞧，此人非是旁人，正是赵力。看来，这位仁兄擅长体育，是个运动健将。

    游泳课上几次就停止了，我的学游泳生涯随之无疾而终。我虽然非常想学会游泳，但是最后仍然是功败垂成，我依旧是一个旱鸭子。

    民以食为天。世界上什么问题最大 吃饭的问题最大。莘莘学子刻苦学习，颇耗费脑力，总想搞点好吃的东西补充能量。但是囊中羞涩，无力去餐馆饕餮大吃。所以，学校食堂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食堂离我的宿舍不远，那是一幢大车间式的砖瓦结构建筑，看上去有些破败、年久失修。食堂的尖顶形天花板很高，一些油漆斑驳的窗户嵌在光秃秃的、湿痕累累的墙壁上，几盏大灯泡悬吊在屋顶上，地面上摆放着一些桌面高低不平的方形餐桌，但是没有配套的餐凳，同学们得站着吃饭。

    开饭的时候，这里万头攒动，人来人往，拥挤不堪，无奇不有。在寒冬腊月，你可以看见一个上穿跨栏背心、下着运动短裤的壮汉，大摇大摆地在这里招摇过市，引起一片惊异的目光。

    这个时候粮油定量供应，不可以胡吃海塞。大师傅们做饭，也是大刀阔斧，胡做烂炒。因此，他们泡制的饭菜，经常是油花难见，水了吧唧，其水平实难恭维。经典大锅菜肴就是茄子、辣子、豆角、西红柿，白菜、土豆、芹菜和胡萝卜。经典大锅主食就是馒头、米饭和面条。以前，我总觉得食堂的饭菜好吃，现在以食堂饭菜为生了，我才知道饭菜还是家里的好。不过，学校的食堂里倒是有一道菜很对我的胃口，那就是蒸鸡蛋羹。只要有这道菜，我必食之。

    眼看就到了1978年的年底，一些重大事件也不断出现。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京西宾馆召开，提出改革经济体制的任务，并告诫全党：“再不实行改革，我们的现代化事业和社会主义事业就会被葬送。”

    我浏览了一下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但是由于忙于考试复习，没有细读这篇文章。但是，从它不寻常的措辞和基调看，我能感觉到这不是一般性的文献，而是个颠覆性的、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新的政治、经济行动纲领，从此中国将要走上另一条社会发展道路。它所造成的后果，将影响包括我这一代人在内的、今后几代中国人的命运。但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具体影响，我此时无法说清楚。

    1979年向我们走来了！这是我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元旦。几个月的紧张学习，压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因此，值此新年来临的时候，我期待新的一年能学习有成，一切顺利。

    这个学校几乎就是个人文荒原，看不到什么诗情画意，仅存的公共文化生活就是看电影。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晚上，我披着一件蓝色羊毛大衣，在学校那个高低不平的露天电影场，看了一部新电影《生活的颤音》。这部片子是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的音乐剧情片，由滕文骥、吴天明执导，史钟麒、冷眉主演。这部电影创作手法直白，情节简单，它的才子佳人、爱恨情仇的叙事洋溢着一股浓重的小资情调。但是它主题鲜明，就是暗示悼念周总理的行动是革命行动，反映了人民的心声。不过，这部电影最吸引我的是那首小提琴曲《一月的哀思》，它的旋律在缠绵哀婉中蕴藏着一股愤怒的咆哮。

    就这样，在数九寒冬中还看过其他几部片子，其中印象比较深刻的一部是1959年摄制的德国影片《阴谋与爱情》 ，它是根据席勒创作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席勒是德国文学史上著名的“狂飙突进运动”的代表人物，被公认为德国文学史上地位仅次于歌德的伟大作家。贝多芬在他的第九交响曲中，为席勒的诗《欢乐颂》谱了曲。我久闻席勒的大名，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找到他的作品一睹为快。今日观看电影《阴谋和爱情》，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这部电影是个黑白片，虽然有声音，但是风格完全是默片的拍法。它讲述平民琴师的女儿露伊丝和宰相的儿子深深相爱，然而这段爱情在等级森严的社会和勾心斗角的宫廷阴谋下，最终以二人死去的悲剧告终。影片阴暗的画面和压抑的情调，与露天电影场冰天雪地的严酷相呼应，让人越看越不寒而栗。

    1979年元旦，《人民日报》刊发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告台湾同胞书》。提起台湾的事情，就让人联想起国共内战，联想起毛主席带领我们打江山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现在，斯人已去，毛蒋不在，新朝与时俱进，推出新时期对台新方略。其中最明显的创新就是提出了和平统一、一国两制。时任国防部长徐向前在报告发布的同时宣布，停止从1958年开始的对大小金门、大担、二担等岛屿的炮击。从此，祖国大陆东南沿海省份由紧张的前线变成了改革开放的前沿。

    1979年寒假的前夕，我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复习、考试之中，忙的我筋疲力尽、头昏脑胀。为了缓解一下身心，我想起了小时候看的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地平线上》的那句话：“下了班洗个澡，好像穿了大皮袄。”于是决定去浴室搞个澡。

    那天晚上雪花飘飘，我和室友周文摸黑来到了洗澡堂。现在已是寒冬腊月，只见澡堂外的屋檐下挂满了一串串冰柱，在灯光的照射下寒光闪闪。一进澡堂，就好像进了云雾之中，立刻不识庐山真面目。里面人进人出，熙熙攘攘，乌烟瘴气。浴室的外间是换衣间，没有更衣柜，依着墙有一排大通铺，供人们放置脱下的衣物。我们找到一块空地脱下衣服，昂首挺胸地走进澡堂。澡堂里云雾缭绕，热气腾腾。浴室靠墙的两侧装的是淋浴，中间有个大池塘供人们泡澡。但见老少爷们在热气中若隐若现，那瘦的犹如浪里白条游龙戏珠，那胖的好似猪八戒腾云驾雾，这情景还真有些让人忍俊不禁、叹为观止。我也毫无保留地融入其中，大洗特洗，舒筋活血，十分快活。

    洗完澡后，我心满意足地回到放衣服的地方，开始寻找自己的衣物。我找到内衣穿上后，开始找那条草绿色的的确良军裤，它里面还套着一条毛裤。但是东找西找，就是不见它们的踪影。我环顾四周，一种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又再次翻找了半天，最后终于明白了：衣物已经被盗失窃。我简直不敢相信在这首善之地、光天化日之下的校园深处，居然也有梁上君子、江洋大盗。显然，有人盯上了我的那条的确良军裤。室友见状，把他的一条大花毛裤借给我，暂渡难关。我无可奈何，只好穿上他的大花毛裤，乘着夜色，仓惶返回宿舍。看来，马三立在那著名的相声《逗你玩》中所说的是至理名言：“在生活上呢，咱们时时防火夜夜防贼。你觉得自己住在大杂院，居民区没事；那可不行，应当要注意坏人。”

    我的浴室被盗记很快就不胫而走，同学们纷纷表示今后去洗澡只穿破衣烂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