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昆仑宗深处,明心峰。
江月照是闻着臭味醒来的,一睁眼,便见到一昳丽青年。
眉眼天生上挑,不含一丝情意,似出鞘的剑,隆冬的冰,神情冷淡,眉目含霜,手上端着一个足有江月照两个头大的药碗。
“咳,咳咳咳”刺鼻的药味钻入鼻腔,江月照只觉丹田处有火在烧,顺着喉咙直上嘴边,虽然难受极了,可视线还是忍不住追着眼前人。
他好眼熟。
本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脑子,却突然涌入了一些与面前昳丽青年相关的记忆,片段杂而混乱,需要很集中精力才能将其拼凑在一起。
江月照不再咳嗽,却又改成双手抱头,神色挣扎。
青年见状,脚步只停顿一瞬,随即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着。
“喝药”
“叶忘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终是江月照的声音更胜一筹,盖过了叶忘营。
瓷碗碰到地面发出清脆响声。
江月照一把抓住了叶忘营的手。
江月照是剑修,手劲极大。
叶忘营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江月照抓住的人不是他,神色冷淡发问:“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不好!”江月照上下看他,松了手,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伤得那么重,还来照顾我,你怎么想的?”
即使白袍一尘不染,服帖得像第一次穿,可还是能闻到叶忘营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以及隐隐溢出体外的邪气。
江月照看着他,杏眸圆瞪,有些生气。
叶忘营不语,只探出灵力,沉默为她梳理灵脉。
温热的灵力顺着经脉开始流转,让江月照干涸的丹田得到灌溉,开始自发地吸收外界灵力,江月照眼睁睁地看着叶忘营的脸苍白了一个度。
“收回去,我不要你的灵力。”
邪气林里,叶忘营也是这般什么都不说,默默把一切都承担下来。
叶忘营未动,只示意她到床上坐好,江月照起得急,连鞋都未穿,赤足踩在地上,地板由冰透白玉铺成,经叶忘营提醒,这才感觉到迟来的凉意。
待坐回床上,叶忘营便端着刚刚掉落在地上的药碗递给江月照,碗盖严密,里面药汤未撒分毫。
“既然师妹醒了,叶某就不打扰了。”他从手中褪下一个白玉做成的储物戒指,放在桌上,竟真的不再停留。
江月照看看放在桌旁的储物戒指和手里的药碗,急道:“等一下!”
叶忘营现在不能走。
邪气林里,她和叶忘营碰巧遇见,对叶忘营说了很多不好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江月照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自己的嘴里,对自己的挚友说出来的。
失去了魁首的位置固然可惜,可她江月照断不能做这等心胸狭窄之人,与挚友反目成仇。
而且,感受着体内尚且残留的灵力,看着他离开的萧索背影,叶忘营虽然表面没说什么,心里一定很伤心吧。
叶忘营听到江月照叫他,停住脚步,冷眼准备看江月照又准备对他干什么。
无非就是冷嘲热讽,捉弄取笑。
言语不过穿堂风,听过便消失,从来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不理解江月照为何对此乐此不疲。
眼下要对他说些什么?
大抵是宗门魁首又如何,还不是被她救下之类的话。
比起言语,他更喜欢用行动来证明。
看着转身回来的叶忘营,江月照没注意到他身上愈发冰冷的气息,在心里给自己做着建设。
半晌,她抬头,杏眸明亮而坦荡,指指桌边的药碗:“药那么多,分你一半吧,反正都是在邪气林里受的伤,伤情应该大差不差。”
见叶忘营没动,江月照又自己端起碗,往他唇边凑,江月照本就比叶忘营低一个头,此刻一坐一站,她只能把手举到最高,更加看不清叶忘营的神色。
手上一轻,是叶忘营把药碗拿走了,他皱眉,问:“你想干什么?”
想假装拿不稳药然后倒在他身上吗?
江月照举着手没动,紧接着说:“邪气林里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抵御邪气,身为一个剑修自己却一点力没出,心安理得的躲在后方。”
要说的话很长,江月照停顿一瞬,不等叶忘营回应,接着说:“我已经想清楚了,以我们的情谊,你拿了宗门大比的魁首,胜了我,我应该恭喜你,而不是恼羞成怒说出很多刻薄的话,我之后一定尽力补偿你!”
叶忘营半晌没说话,江月照举着手酸,终于放下抬起头来。
恰好这时叶忘营又把灵力送入她体内,还着重在靠近识海处加了量。
他并不在意,或者说,邪气林中,才是他们正确的相处方式。
他看见江月照抬起头,积雪的眸子罕见有了涟漪。
少女杏眸鹅蛋脸,说话时酒窝会浮现,但面对外人时鲜少示弱,气势一向如她的剑招一般凌厉,此刻红晕染上脸颊触及耳根,双眸似乎含水,鬓角的发沾了汗贴在脸上。
叶忘营指尖动了动,突然特别想将那缕头发抚至耳后。
半晌,他眨了眨眼,恢复无波无澜的状态:“无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得了叶忘营的谅解,江月照长舒一口气。
她从床上站了起来,一下比叶忘营高,拍拍青年的肩,露出颊边深深的酒窝。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声响。
“古长老,我师妹已经昏迷五日,之前问丹阁的师弟来看过,都说身体没什么问题。”
“是的,长老,江月照气息平稳,外伤基本已经治愈,原以为不久就会醒,没想到……”
林羽婉担心江月照,本着高阶医道长老越多越好的原则,一次性请了三个过来,三位长老又自带几名弟子过来观摩。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明心峰走去。
修真界的门质量很好,打开几乎没有声响,门内清醒的只有一个叶忘营,林羽婉没有敲门。
“就是这里了,长老们,可要好好看看我师妹啊……”
古长老淡淡颔首,一群人鱼贯而入。
就看见昆仑宗出了名的死对头一人在上一人在下,那一向骄矜的那位酒窝深深,红晕未退。
一向气质冷沉生人勿进的那位背对众人,浑身气势收敛。
竟是诡异和谐。
进门的长老和弟子来自问丹阁,日日治疗受伤弟子,接收到最新鲜的八卦,对他们之间的事也算是耳熟能详。
感受他们之间的气氛,皆十分震惊,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江月照率先看到来人,放下搭在叶忘营身上的手,灵活下床,笑意收敛,那股子骄矜气质又浮现。
“你们是谁?”
床铺上的长剑感受到主人的警惕,自动飞到手上。
林羽婉最先反应过来,她崩溃大叫:“叶忘营!你对阿照做了什么?”
为什么做她的宝贝师妹上一次意识清醒时还在和她诉说叶忘营的可恶,现在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如此微妙。
江月照察觉出林羽婉对叶忘营的敌意,上前一步,把叶忘营挡在身后,神色警戒。
林羽婉见状,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角落里的叶忘营,声音颤抖: “阿照,你居然为了区区一个叶忘营对我拔剑?”
“你谁?”江月照莫名其妙。
叶忘营是她生死之交的挚友,连失忆都保留有一部分记忆,而对于面前的女子则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照,你让开,师姐给叶忘营疗疗伤。”林羽婉努力维持着面上和善的表情。
这叶忘营不会还给阿照下了什么蛊吧?苗疆有种主仆蛊,哪怕有杀父之仇灭族之恨,种下之后也会理智全无,对携带母蛊之人百依百顺,指东不往西。
叶忘营虽年纪轻轻却机缘不断,不是没有搞到的可能。
他和江月照看似没有血海深仇,可大大小小摩擦不断,昆仑宗何人不知两人关系不好?
越想越有可能,林羽婉急道:“叶忘营,有什么冲着我来,别伤害我师妹!”
江月照此时失忆,唯一记得的便叶忘营,孰轻孰重,甚至不用犹豫,心里就有决断。
“我会照看好叶忘营的,不劳师姐费心。”
眼前自称师姐的人看起来和叶忘营不对付,不能轻易把叶忘营交给她。
林羽婉不能把江月照怎样,江月照忌惮林羽婉的修为,不想硬碰硬,两人之间一时僵持。
却突然有一只手从斜后方伸来,摁住了她手里的剑。
叶忘营面色苍白,就在刚刚蛰伏体内的邪气再一次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疼的人快要直不起腰。
可他依旧面色如常,声线平稳:“江师妹,不得无礼。”
江月照握剑的手顿住,看一眼众人,再看叶忘营,居然真的把剑收起来,在他身边站定。
问丹阁众人终于回过神来。
不是说这江月照和叶忘营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吗?
谁能告诉他们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