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没有表哥。”
“梦魇说的痴话是我骗你,为的就是要你揭发我。”
“我好灭了叶家满门,流放了叶玉。”
矮脚桌上趴着个少年,他衣衫单薄,睡的不安稳,饿的饥肠辘辘,昏昏沉沉睁眼。
他又梦魇了,梦里的阿虞笑颜如花,却让他如同置身千年寒冰,冷的打颤。
眼底一片黑,看不见半点光。
他手上发痒,红肿起来,他凭着感觉,慌乱抹了些药膏,便急忙起身,推开木门。
可却未走两步,就听见了阿虞的脚步,她缓缓走来,“那衣裳怎么没洗?”
陆衡之脸色苍白,小心翼翼伸出那双生了冻疮的手,“想上些药在洗。”
阿虞没再多言,拿着手里鞭子抽向他,“真是可怜,那便留于叶玉洗。”
他低垂眼,眉眼松动,“我去。”
他低声道,“这同她没关系,莫要迁怒于她。”
紧接着轻声道,“不是心疼她,是我觉得这该是我的活计,总不能白吃饭。”
阿虞手里的鞭子扬起,“你倒是很会说话。”
鞭子又挥向陆衡之的背,直至打到手酸,才停下。
陆衡之跪在地下,衣衫被划破。
白皙的皮肤上皆是青紫的伤疤,新添的鞭伤见了血。
他脸上血色尽失,费力去了院。
他坐在院里洗着衣裳。
如今正值寒冬,昨夜又下了场大雪,刚挑的水冷的彻骨。
领家李寡妇面露心疼,“虞氏,你未免太跋扈了。”
陆衡之生的好看,自被她下了药后,更是卸下锋芒,眼尾微微泛红时,便是书里的病弱少年郎。
李寡妇早早丧夫,整日心疼不已。
“自打你们两年前搬来便鸡犬不宁,你这弟弟虽瞎了可却同常人无异。”
“可见天资聪颖,若是好好培养,位极权臣也是有可能的。”
“你若实在嫌弃他,便将他让与我,我带回家好生伺候着,整日非打即骂,真是恶毒至极。”
阿虞手里握着鞭子,静静听她说完。
李寡妇见她未出言讥讽,接着道,“我出五十两,如何?”
陆衡之搓衣裳的手顿住了,他抿着唇,头埋的很低。
阿虞环着手,笑的眼角弯弯。
她晃悠着手里鞭子,出了屋。
寡妇后退两步,阿虞手上的长鞭颜色亮泽,是马鞭,村里曾有不安分的,见她一介孤女,无所依靠,妄想轻薄。
可却被这鞭子打成重伤,前去告官,却还被关了几月。
阿虞挥着鞭子,轻声道,“你既知我嚣张跋扈,便少惹我。”
她的鞭子抽向李寡妇的手臂,划破了衣衫,出了血,“那五十两,你还是留着自己治伤。”
李寡妇破口大骂着,可却关了门,不再让阿虞进来。
陆衡之继续揉着衣裳,低声道,“这几日该她发病了,辛苦你给她送药了。”
阿虞敷衍点头,“洗干净些。”
她倒是有些累,回屋歇息着。
破旧的村落里驶进漆黑马车。
车上下来一男子,引的村里侧目,几个人议论纷纷着,“这便是那姐弟的贵人。”
“那虞氏生的是几分貌美的,说不准是这贵人外室。”
李寡妇愤愤不平道,“哪貌美了,你莫不是瞎了。”
陆衡之听着众人闲言碎语,没什么反应。
只有那人进来时,他道,“她睡着了。”
江晏行淡淡嗯了一声。
他迈进内室,阿虞也醒来,她道,“又想来问什么?”
江晏行静静看着她,“青里蒙部遇上了雪崩,朝廷派去万人救济,皆死于那。”
“可是天要亡他们?”
阿虞捏着眉心,想着前世青里蒙部之事。
她摇头,“下月五日江埕会带兵前去。”
“他是毫发无损归来,还受了嘉奖,受尽称赞。”
江晏行微点头,“那我该在途中杀了他是吗?”
“是个好主意,去吧。”
他眉眼低垂,轻笑着,“我会同他一起上书抢了这功劳。”
阿虞扫了他一眼,“我半年算一次,多了可会折损我寿命。”
“我若是死了,院里那个日后便会是你的绊脚石。”
“村里的人可都说,他前途无量,好好培养位及权臣。”
她一脸认真,沉声道,“半年之内,莫要再见我了。”
陆衡之耳力极好,阿虞脾气不是很好。
对谁都是如此,他用力搓着衣裳,眼里死寂尽显。
他自得知自己那双眼无药可医,还成了阉人后,便很是绝望。
尤其得知她梦魇时说的甚是欢喜表哥的痴话是假的时,心如同被刀剜下,疼的难以忍受,更别无他法。
他从前只知生不如死的意思,却不知何是生不如死。
她很是轻松同叶家人葬身于那场火海。
而他却要留于世间,受人非议。
他被幽禁于房里,突然明白何为生不如死。
那院首生来便不该长舌头,仅仅三日,所有人皆知他不能人道。
柳姨娘终日嘲讽他,“趁着如今圣上垂爱,不如入宫做了太监。”
他明白自己不能这般颓废阴郁,那便着了阿虞的道。
他终日苦练骑射,受了很多苦,
练了整整半年,才于常人无异。
他想,阿虞在十八层地狱也无法瞑目了。
他哪怕瞎了眼,可依旧能得皇上器重,堂堂正正活着。
他有段日子,终日烧着纸钱,同她说着话。
陆衡之一直记得,阿虞很是记恨叶玉。
他费劲心思来了边境,苦寒之地,想救回叶玉。
更叫她死不瞑目,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远万里到了那苦寒之地寻叶玉。
陆衡之指尖微颤,垂着眼,不敢再想。
他心口郁闷,堵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
江晏行走时将手里的瓷瓶药递于阿虞,“解药。”
陆衡之低眉顺目,洗着衣裳,没半句怨言。
江晏行深深地看了眼阿虞,上了马车。
随行的侍从,低声道,“她倒是厉害,竟将陆家公子驯服了。”
江晏行摸着佛珠,“蛇要打七寸。”
他至今还记得他因着梦境,特意带阿虞前去看叶家人的垂死挣扎。
她浑身伤痕,灰头土脸,却很是认真道,“得罪君王能得几时好,六皇子你说是不是?”
她神色平静,没半点玩笑意味,“你今日只将叶玉流放。”
“来日惨死的便是你。”
她眼神真诚,一字一句道,“民女福泽深厚,从前遇上过个神人,教会了民女算天命。”
江晏行: “………”
阿虞却没半分玩笑意味,而是道,“边境那可有位高权重,相貌清俊的将军?”
江晏行眼神微暗,“你不是会算吗?”
阿虞脸色凝重,“我没同你玩笑,这是要折寿的。”
阿虞叹气摇头道,“那将军会爱叶玉爱的难以自拔。”
“边境镇守五万大军,归那将军所管,叶玉定会帮扶太子。”
“六皇子,念你带我来此。”
“我走前,奉劝你还是早日剃度出家,别被红尘所困,方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