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云观
崇河二年正月十九，白云观。
据说此处供奉的全真龙门派丘祖为清心寡欲修道自行净身，历来的宦官们以讹传讹，将丘祖当成祖师爷供奉。本朝亦有许多退休出宫的公公在白云观养老，因此每年在丘祖生诞的这天，瑾仙都会来白云观，一来是掌香监职责所在，替皇家供奉香火，二来也是看望那些昔年的前辈。
今年虽然已无公事，但瑾仙依然来了白云观。他要看望的人，又多了一个，去年为萧若瑾挡了洛青阳一剑后，羽化升天而去的国师齐天尘。
齐天尘原是正一黄龙山门下弟子，却与全真掌教私交甚好。二位真人总说，都是三清弟子，再为着谁更正宗争来争去，简直是连寻常人也不如了。齐天尘走后依着他的遗愿，并未归葬黄龙山，就近葬在了这白云观。
在齐天尘的墓前，瑾仙不知怎地忆起了幼时他在玄穹殿指点自己练功的事，那时只当他是个和气的老道士，后来才知道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并且那时国师也不过四十余岁，并没有很老。
“自您不在后，再也没人告诉瑾仙，哪天会有大雨了。”瑾仙有些伤感。
并不意外，瑾仙在白云观遇见了许多熟人，但意外的是，年前去了江湖游历的谢宣李凡松师徒，也随着小国师飞轩和道童紫瞳一起来了。
“凡松不放心他那八九岁的小师侄，能不能担得起国师的重责，催着我早早回来了。”谢宣同瑾仙打招呼，李凡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过来见礼。
更意外的是跟在萧瑟雷无桀后面的落明轩，虽然今日众人皆是轻装简从微服来道观扫墓，他并没带那刺猬般的七把剑，但他的大名瑾仙可是久仰了，自然认得。
落明轩哭唧唧：“小飞轩不肯帮我算师父在哪，说啥天机天命的不可说。老萧你就不能让你那天下消息第一灵通的堂主师妹帮我打听打听？不然我干嘛非专程跑来天启找你们啊！”
瑾仙心说大约是尹落霞实在是受不了徒弟热辣滚烫的追求，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他问萧瑟：“落霞是一直都没回雪月城吗？”
“落霞？？”落明轩登时心中警铃大作，他上下打量瑾仙，只见这人三十来岁年纪，丰神如玉，再想想落霞仙子，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十分不祥的四个字：年貌相当。他如临大敌，审问起瑾仙与自己师父有何瓜葛。
瑾仙被问得张口结舌，正在思索如何解释误会，雷无桀苦笑着拍了拍落明轩：“哥们儿你先缓缓，你……认得这位是谁吧？”
“你们不是说了么，就原来掌香监的瑾仙公公……啊啊对对瑾仙公~公~不好意思，方才太失礼了。”落明轩讪讪一笑。
萧瑟翻个白眼：“你现在才更失礼吧！尹长老的母亲是落扬侯独女，与她父亲赌王尹顺水分开后回了天启改嫁关致礼大人。侯府原本与我皇祖母娘家便是世交，这位夫人幼年时与未出闺阁的皇祖母交好，时常出入宫中。”
瑾仙点点头：“夫人还曾经同太皇太后说起过，女儿与无双城主宋雁回苦恋无果，不如请她出面指婚。老祖宗却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做父母的不要插手为妙。”
落明轩听了恨不能磕头如捣蒜，一把抱住萧瑟：“你家老太太是个大大的好人啊，我这就去太上老君跟前求神仙保佑她长命百岁！”
“借你吉言！”萧瑟嫌弃地一把推开他，引得大家都笑了。
瑾仙又对落明轩说：&34;我行走江湖那两年与你师父也有面识，还差点有段师兄弟的缘分呢。&34;柳月公子后来收了也是天姿国色的尹落霞为徒，终于称心如意。
萧瑟笑了：“七叔说过，很多年后柳月师伯写信，依然会问当年那个绝色的小沈过得好不好。”
初来天启的落明轩说要去瞧瞧燕九节庙会的热闹，先走一步。谢宣等人行至江米巷钦天监也先行告辞，只余下瑾仙和萧瑟雷无桀继续东行。
看着正在分享庙会收获糖葫芦的灵均伯庸，雷无桀一拍脑袋：“啊，瑾仙公公您昨天让灵均送的琴我收到了，怪不好意思的，不过那琴上的俩篆字念啥？我就认识‘不’。”
昨日与萧瑟在智化寺道别后，瑾仙顺道去了趟百花阁，魏花朝倒是很爽快，说小姐的琴送给叶姑娘也是不错。于是瑾仙便让灵均将琴送到永安王府，叶若依去接叶啸鹰还没到天启，便交给了雷无桀。
瑾仙答道：“是不弹，‘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啊？那倒不如还给千落师姐，她是真的……不弹。”雷无桀开了个玩笑。
萧瑟插话：“不弹？可是那年凌云公子在百花楼以剑气引得满天花雨时，司空夫人所奏之琴？”
雷无桀立刻摆出脑残粉的表情：“凌云公子顾剑门的月雪剑，哇，想看！ ”
萧瑟苦笑：“好几年了我一直想问，你对江湖掌故那么熟，既知道爹娘是‘剑心有月睡梦杀人’的高手，也应当知道自己和江湖上那些厉害角色都颇有渊源才是，怎么每次提起都一副遥不可及的白痴相。”
“哎！还不是因为我跟我爹娘不熟嘛，就经常忘记他们也都是大人物。”雷无桀有点惆怅。想到他的身世，萧瑟也不忍再说什么。
瑾仙知道雷梦杀李心月不希望儿女牵涉朝堂纷扰，从小便将他们分别送出天启。因此除了抚养自己的叔叔雷梦臣，雷无桀和所有亲人相处得都不多，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对雷无桀笑笑：“凌云公子和灼墨公子同日拜入学堂，一向亲近，倒真不是外人。”
萧瑟神秘一笑：“而且据七叔说，三师伯去青楼喝花酒，都是和你爹一起。”
“花酒？我爹厉害！我娘……没说什么？”雷无桀隐隐记得娘的脾气倒也不比姐姐好。
“说倒没说，不过是当众打了他一顿、又拖回家罚跪罢了。”
“啊？啧啧，还好还好。”雷无桀一哆嗦，心想还好若依不打人——只是没说出来。
萧瑟却仿佛听见了他脑子里的声音：“是，你敢去秦楼楚馆，若依倒是不会打你。她只会……这辈子再也不理你。”
“那……还是打我两顿好了。”雷无桀浑身都哆嗦了。
瑾仙苦笑：“其实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三人一同大笑。
瑾仙看了眼西沉的日头：“又是一天，但愿明日也如今日一般平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