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雁门关
“要说那军神叶羽的传说，可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方才说的那些，只是成风朝时的战绩，本朝的话，那得从他配合百里侯爷灭西楚说起，话说……”
鸡鸣驿城的驿馆之中，萧若风看着正在手舞足蹈地说书给瑾仙听的二师兄灼墨公子雷梦杀，已经被吵到懒得开口了。雷梦杀讲得传神，小瑾仙听得入迷，竟是一动也不动地听了一个时辰。
原来以为二师兄从城郊的琅琊军大营赶来会合之后，与他关系向来不错的洛轩心情会好些，可如今再看清歌公子的表情，心情……呃，貌似更加不美丽了。
况且，说的这套书，还是已被自己父皇萧重景满门抄斩了的叶羽将军的武勇传。还真是不给他这个当朝七皇子一丁点儿的面子啊，萧若风扶额，不过他倒也……习惯了。
如果说学堂的别人叫他一声“小先生”，还是因为他身为皇子王爷，有一层代皇家监理稷下学堂的身份在，但几位师兄肯与他交好，也不过因为他是风华公子而已。哪怕是这位如今做着琅琊军将领的二师兄，在心里也没认真拿他当过上司看，就更别提其余那几位来去如风的江湖世家公子了。
四人离了鸡鸣山西行而去，即使在马上，雷梦杀也没有一刻住嘴，他天性健谈，人称“多言公子”，诸位师兄弟和同袍平日听他絮叨太多，都避之不及，倒是刚碰面的小瑾仙很是捧场，雷梦杀许久不曾遇见这钟子期一般的知音，说得便更为起劲。
没几日一行人便到了代州，萧若风说柳月师兄恰好前些日子去了北岳，处理恒山派弟子与自家秀水山庄门人的一点小误会，墨尘师兄也一同去了。恒山离此不远，他早已传书给二人，约他们在雁门关碰头。
洛轩赞道：“风华公子算无遗策虑事周全，没你考虑不到的，果然是日后要做天子的人。”
萧若风赶紧摆手：“罢了罢了，这话说出去倒是要害我了。”
洛轩冲他眨眨眼：“自然不会。其实吧我私心不太想让你坐龙位，你啊太操心了，去管那天下，肯定累出病！”
今日雷梦杀书馆开讲三扫北阙，完全没有歇业的意思，萧若风和洛轩相视无语。雷梦杀虽然年近三旬，女儿都六七岁了，但总是一派天真快乐，李先生前些天还说，刚从山前书院来的那整天看书的小老头谢宣和雷二两个人，绝对是岁数弄反了，这才该是十三四岁——果然没错，不然怎么跟十岁孩子如此投机。
“……想那叶羽将军一家，原就是被北阙玥氏迫害，才背井离乡来在了北离，受尽了辛酸，按理说那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此时此刻，敌是鱼肉我为刀俎，若是换了二家旁人，便是不学那伍员鞭楚庄，也得如项羽焚阿房。谁料想这叶将军竟不是那睚眦必报的一般凡人，不但没难为北阙上下，反而还饶了废帝的妻女不死！”
雷梦杀说到兴头上一拍马鞍，权作了醒木，倒把那马儿吓得一激灵。
“到后来，叶家军三出漠北，历时数截，终于是把北阙的各部皆收归我朝。没曾想，还未等那叶羽将军搬师回转北离，西北却又出了一件大事——”
雷梦杀卖了个关子，眼看着诸人，等到有人来问再往下说，可……洛轩与萧若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契地一齐装聋作哑不答话，心想赶紧让他就此打住便最好了。
可偏偏就有个不识趣的小朋友立刻接上了话：“西北又怎么啦？”
雷梦杀一喜，接着说道：“就在那汉中南郑有一国名为大梁，突然有一日举兵进犯凉州……”
洛轩实在忍不住，打断了雷梦杀：“老雷你不累？今天倒耗来个好捧哏的，小舟儿啊你捧得怪瓷实，我这还没递眼色让你住口，先接上了！你还是真爱听他说话！”萧若风早同师兄们说了瑾仙的身世，嘱咐他们权当这孩子是书童，只称呼他本名便好。
瑾仙不解地问洛轩：“可像雷二爷这样又会讲话又懂道理又有学问的人，说的就很好听啊。”
这倒是实话，雷梦杀虽然看着像个脑子缺根筋的武夫，还真是学富五车的大才子，刚入天启时文名轰动朝野，为了传抄他那几篇名作几乎闹得天启纸贵。本来么，能入这天下第一的稷下学堂，尤其是能被李长生先生收入门下的，哪个不是文武双全。
“那也架不住我们天天听，一年又一年啊。”洛轩苦笑。
“哦……可在皇宫和王府里，大家都不说话，怕说错话，更不说真心话，公主走后，很久没人跟我说那么多话了。”瑾仙说得很小声。
瑾仙又告诉雷梦杀，虽然记不太清了，可自己大约就是叶羽将军从那凉州救出来的，公主说他也是自己的恩人。在宫里头不太敢提，但他其实很想听叶将军的事迹。
三人听了，许久无言。萧若风抬头望去，前面恰巧是雁门关，当年他便是从这里送走了萧末。
然后再也没能如约将她接回来。
雷梦杀看见萧若风远远望着城关，面露悲戚，刚想问怎么了，可扭头看见瑾仙，明白萧若风是想起梁国长公主。他也曾领兵到过幽州接应，自然知道这一战的内情。
他看了眼萧若风，还是忍不住说道：“按道理，我倒也不应该说朋友家里的长辈，可是土浑这事儿，你爹实在是太……太……唉他奶奶的！”
满腹经纶的多言公子提到此节，竟然搜罗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表达自己的情绪，只能难得地骂了句粗口。
萧若风告诉瑾仙，此地便是雁门关，问他想不想去关外原本是土浑王庭的地方看看。瑾仙说他不想，因为萧若风之前说过，那里他找了好多遍也没有找到公主，那么公主一定是不在那里的。
虽然这么说，瑾仙却带住了马，久久凝望着关外的方向，不肯离去。
洛轩见了此情此景，不禁悲凉之情骤起，他下了马，取出随身携带的绿玉箫，吹奏了一曲忆秦娥。箫声悲切，寒鸦呼冷，倒听得几人皆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之事，越发地悲从中来。
雷梦杀轻声说道：“风华啊，以后你若做了皇帝可千万别学你爹。为守天下百姓的万世太平，我姓雷的马革裹尸、埋骨青山，在所不辞。但唯独不想……被自己的兄弟问斩在法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