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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太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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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瑾仙稀里糊涂地收下了这柄原本应该成为萧末陪嫁的宝剑,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置。他一个小太监自然是不能天天抱着把武器在太宁殿周围晃来晃去。萧末让他放到师父廊下家的住处,或者三皇子萧若瑾那儿也好,外头的话总还不至于那么扎眼。

    抱着剑,瑾仙去了廊下家见浊清。这些天他一直在此养伤,朝里各种纷纷乱乱,他也并未现身。

    浊清见了这个愁眉不展的小徒弟,什么也没说,只替他收了剑,又让在自己身边照顾的瑾玉送他回去,大约是想让瑾玉安慰安慰瑾仙。

    但瑾玉知道,有些事情总归也不是别人安慰就有用的,一路上只是默默陪着瑾仙,什么都没说。

    倒是瑾仙抬头望着远处角楼上的鸟雀盘桓,问瑾玉是不是有一天能像这雀儿一样,飞得远远的,就能找到一个再也没有伤心事的地方,或者练成很厉害很厉害的武功,便什么都办到?

    瑾玉摇摇头:“就算像师父这么厉害,不照样有办不到的事?我还听七殿下和三殿下说过早先一个叫白什么仙的人,比师父更厉害,连这天启城的牌匾都给劈了,但依然不能心想事成。至于你说的那个没伤心事地方,怕是变成鸟儿也找不到,大概只在佛经上说的西方净土极乐世界有吧?”

    瑾玉又问瑾仙相不相信有极乐国,瑾仙说其实是不太信的,但他又觉得,可能相信的话,日子会好过一点,于是想着信也无妨。

    太安殿西暖阁里,萧末也望着天上的鸟儿,算着即将要到来的离京之日,突然浑身一阵恶寒,莫名其妙地感到反胃。她伏下身,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刚刚国师齐天尘来看萧末,萧末问这是否便是自己的天命所在,齐天尘摸摸摸她的秀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瑾仙和瑾玉走进西暖阁时看到的情景,便是一个蹲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满面泪痕的少女。

    与前几日太安门前慷慨陈词的果断与勇敢,判若两人。

    终究还是不安的吧。

    好半天,萧末才发现这两个孩子在暖阁门口进退两难地站着看自己。她赶紧站起身来,挤出一个笑容:“哎,原以为还能跟你们多几年同路的缘分呢,倒没曾想作别得如此早。以后怕是想见面就难了,你们俩,要自己好好的。”

    瑾玉让萧末放心,皇后已经交待过了,等公主离京之后就还让瑾仙照原定的,去三皇子处当差。

    “你们这辈子啊……哎,总归是和外头的孩子们不太一样了,不止是没了骨肉至亲,人家念书的有同窗,当兵的有同袍,当官的有同僚——但你们若是这一辈子全在这天启城里伺候姓萧的,身边有的又能是什么?不是算计就好!若再不互相看顾着彼此,又有哪个是真心疼你们的呢?”

    说到这里,萧末再也笑不出来 :“不光你们俩,还有别的师兄师弟,总要好好相处。既然有这一同学艺的缘分,总是要多亲多近才好。你们的师父秉性为人且不论,是个厉害的高手,也是个擅长渡世之道的聪明人。你们好好跟着他学本事,但以后要走的路,终究还是得听众你们自己的心意。”

    瑾玉走后,萧末又零零碎碎地跟瑾仙说了很多话,从好好听殿下的吩咐、遇事也可多请教皇后,到切记认真念书、不要总挑食不肯吃肉……瑾仙却越听越害怕,最后竟然堵住了耳朵,不肯再听。

    他觉得听了这些仿佛遗言一般的交待,可能这辈子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萧末了。

    失去一切的自己,原本像飘萍一般沉浮于世。是萧末,好容易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将他的心又植出了根。

    她若走了,连根拔起的心还能不能活,瑾仙真的不知道。

    萧末将他的小脸儿搂在怀里:“其实别的都可以不记得,但一定得学会,把自己的心,放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旁的人,旁的物。无论得了什么、失了什么,都得拼命活下去。你总说最害怕的就是在天水没了爹娘的战场,但这世上,哪里又不是战场呢。”

    萧若瑾又去了一趟土浑大营,以陪嫁的名义,送去了土浑所要求数目的金银财帛,以及河套六州西宁四卫的印信和地图,还有盖着天子之宝的……割地赔款的文书。

    按理说,萧燮身为首席的监国皇子,与番邦签约议和这般重大的事务,理应由他出面。但他推说从未与土浑打过交道,还是烦请之前已有经验的三哥代劳。宫内宫外嗤之以鼻:说得好听,怕死而已。

    伏连乞听萧若瑾说希望在送梁国长公主来土浑军营当日迎回萧重景时,还想打个马虎眼,说土浑世子与北离公主的大婚之仪又岂能在这军营之中草草了事,理应回到雁门关外——哦不,回到昆仑山的土浑故地大肆庆祝。到时候总要请北离的陛下一起主婚。

    萧若瑾眉毛一挑,冷哼了一声:“大汗的心意,若瑾自然感激。只是还有一句话,不得不提前跟您交待。放下君臣不谈,我们弟兄几人毕竟是人子,不能不顾及父亲的性命,因此您跟我们倒还有得聊,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满朝之中,就说我们那些宗室的叔伯和兄弟,倒未必都很希望他老人家回去呢。”

    伏连乞没料到萧若瑾会说得如此露骨,愣住了。萧若瑾继续说:“如今呢,满朝之中毕竟还对当今天子有个忌惮,勉强还能唬过去。若我们一时按不住,皇位当真换了另外一宗姓萧的坐……您这买卖,假如那筹码不再是‘万岁’,怕也不能做成。天启的百姓讲话,‘见好儿就收’,大汗也不妨参考一二。”

    “哈哈哈哈,三皇子说得是,受教了!”伏连乞再次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他并没放在眼里的、尚无封爵的平头皇子,却无论怎么瞧都是个彬彬有礼厚重内敛的贵族青年,看不出任何外露的锋芒。伏连乞心说,这没准倒真是个厉害角色呢

    在萧末离宫的前一晚,瑾仙看着外头的月亮,总也睡不着。萧末也是。

    两人就无言地坐在西暖阁的炕上,看月照西天。

    萧末忽然说:“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不管离得多远,看的月亮总归是同一个。小舟儿若是想我了,就看看月亮吧。那个时候我一定也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看着月亮,惦记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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