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城隍庙

    自那日后，瑾仙还真按萧若风的话，越发刻苦地修习起轻功来。萧末看了暗自好笑，却并不阻拦。

    好日子还没过两天，撷芳殿却又出了件事，萧若瑾的长女萧阑竟因痘疹故去了。原本萧若瑾膝下便十分单薄，次女、三女，皆夭折于襁褓，仅余的这个头生女儿，结果也没活过七龄。萧若瑾与萧阑生母秦氏相继因伤心而病倒，只有正室胡错杨忙里忙外地照应，这两日三皇子处已是乱作一团。

    瑾玉来找瑾仙时，原本就沉静的小脸越发愁眉不展，这两年他一直陪伴萧阑读书写字，他还记得她出宫去福佑寺隔离避痘前，还偷偷嘱咐自己替她把没写完的课业补上。万没想到才几天工夫，那个乖巧文静的小小姐，就再也回不来了。

    萧末自然心里也不好受，看瑾玉来了，她把他叫到身边，指着五所院落里一棵缠着藤萝枝叶的柏树说：“这紫藤原是我宫里的易姑姑刚来那年种的，跟我的岁数一样大。在你们进宫的前一年，她也是突然生了病，太医们怎么瞧也瞧不好，没多久便故去了。”

    瑾仙来这里两年，倒是时常帮着打理这株树木，倒从没听萧末提起过这位姑姑，此刻也瞪大了眼睛认真地听着。

    “我生来没娘，五六岁上又没了爹，她将我自小抚养长大……”说到这儿，萧末看了看瑾玉：“她和你一样，读了很多书，懂得很多很多，对我而言，又像父母，又像老师。”

    瑾玉没说话，但听得极用心。萧末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那日在她病榻前，我说我很害怕，害怕她也会抛下我，那我就真的只剩下孤单一个人了。她却叫我不用害怕，这世上谁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只是活这一遭，总会有同路的人，一起前行一段日子，并不会孤单。但无论你多喜欢那个同路人，到最后也一定会分开。你若是真喜欢那人，就把那人放在心里，牢牢记住，也就和你们始终一路同行，是一样的。”

    萧末看看手里的绒布小人儿，是原本打算出宫探望萧阑时带去送她的。还没等去，这可怜的小女娃便成了不归人。她继续说着：“虽然身世不同，但我和你们的境遇，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没在这世上活几年，一个个见着身边亲近的人离开。这次，又是阑儿，下次，倒不知道会是谁，没准……还是我们自己。但就像易姑姑说的，只要我们活在世上一日，就将她记一日，那她也就不会走得太远。”

    又过了数日，一切归于平静。幼儿夭折即使是在皇宫内院也不稀罕，一个连皇帝本人都未必记得名字的小孙女而已。仿佛在这皇宫内院里，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一个生命，存在了七年。瑾仙觉得，大概也没几个人，会一直记得萧阑了。

    可瑾玉却是并没忘记。有天他特意叫了瑾仙去宫里的城隍庙，想把当初萧阑拜托他描的大字烧给她。宫禁之中随意生明火是大忌，更是不允许小宫女小太监私下祭祀亲人朋友，给主子烧的字纸也一样不行。城隍庙背靠西北角楼，紧贴宫城墙根，离宫内各处都远，两人才特意来在在这里。

    瑾仙知道，萧阑平时完不成寻沿斋的先生们布置的描红课业时，就会撒娇说瑾玉的字好看，让他帮忙写了拿去糊弄先生；瑾仙也知道，虽然每次瑾玉都会故作严肃地拒绝萧阑，最后其实也都替她写了——他甚至还知道其实老先生压根没被糊弄过去，只不过看这小儿女的把戏可爱，不忍心拆穿。

    瑾仙看着瑾玉手中的一张张字纸化作片片黑蝶，直上青天，也不知萧阑是不是真能收到。他小声劝瑾玉：“其实你也不用太操心，想必她在天上过得也不错，总不会还有先生要她交描红的课业。”

    瑾玉没抬头，依然盯着火光看：“你家公主说这世上没有鬼神，有的话，也只在人心里，她说得对。但这纸，原本也不是给死去的人烧的，而是为了活着的人。”

    瑾仙有些没听懂，正要继续追问，却见门口闪进了一个圆圆的小太监，见了二人便抚掌大笑：“哈哈，方才在甬道上远远就瞧见你俩了，结果一闪又找不到了，害我寻了这半天，原来是躲在这里了。咦？你们在点什么呢，烤红薯？”

    进来这人是掌印大监浊心公公新收的弟子瑾言，这小胖子才六岁多，是个小机灵鬼儿，瑾仙平时最不喜他油嘴滑舌，偏偏他就还特别喜欢来跟他们凑合。也是因为浊心其余的弟子都比他大太多，平时没有玩伴。

    “吃吃吃，你说你就不惦记点儿别的？”瑾仙看到是他，一脸不耐烦。瑾玉抬头无奈地看着二人，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平时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瑾仙，就对这个师弟格外不客气。

    瑾言倒是不在意，溜溜达达地走到二人近前低头一看：“不是在烤红薯啊，没意思……你们放心，我不会跟师父他们说，你们俩人偷偷在城隍庙点火玩儿。话说，我就现在去告状，他老人家也没空理我。”

    瑾言突然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哎你们听说没有，这宫里要出事了，天大的事啊！”说到这儿，却又故意卖关子，打住不说了。瑾玉和瑾仙对视一眼，都不知道瑾言所指为何，却都没接他的话。

    小胖子倒也没觉得尴尬，仍自顾自地说着：“那原本降了我朝、年年进贡的土浑，突然兴起几十万大军造反啦！听说已经杀了宣慰使，扫平了西北国境，攻陷了代州云州，马上直逼天启而来啦。”

    瑾仙自己便是因着两国交锋的战乱家破人亡，被迫为奴。听了这话，突然心里就不舒服起来。瑾玉也知道瑾仙的这宗心病，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随后又问瑾言：“打仗的事这两年咱们北离也不少，总归有那么多的将士御敌于外，也不见哪次真就能打到天启来。怎么就说宫里要出大事了？”

    这句正问到瑾言的心坎上：“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方才听师父同浊森师叔议论，万岁也不知怎么想的，说平时朝野都议论他不会用兵，是靠着别人才有今天，这次他什么将什么军的都不用，要御驾亲征，打一仗给那些乱说话的人瞧瞧，亲自去教训北浑那帮忘恩负义的混蛋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