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渝街
瑾仙看着伯庸和灵均为着师父这段积年的空头烂桃花笑作一团。想起当年初识时好容易在西子湖甩开魏花朝时情形,也无奈一笑。
此后魏花朝虽渐渐同瑾仙成了朋友,也从未在遍寻良夫的路途上停下脚步,但她每见瑾仙总是张口闭口“小沈负我”,不过也只是说说,这位花朝姐姐虽嘴上不饶人、言语热辣,待人接物其实君子得很,一不放荡,二更不妖精。
甚至后来于天启街头重逢,她看着身着四品总管太监蟒服的瑾仙,也只是略愣了一下,面露了然和不忍,随后便如当初般大刺刺地说,虽然如今自己算正式嫁了姓范的,但小沈若回心转意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以至于到后来,连范掌柜都同瑾仙成了朋友,在夫君面前她的玩笑也照开不误,老范也只是看着她宠溺地笑,从来不生气。瑾仙很珍惜这为数不多、不论自己是小沈或大监都一视同仁的旧友,看她过得舒心,倒也欣慰。
师徒三人正预备摆饭上桌,突然守陵王军统领黎长青匆匆走了进来。他原是御林军统领,跟随萧若瑾多年,忠心不贰。新帝继位后他请求调任守陵王军,萧崇感念他一片忠心便也应允了。不光黎统领,如今这八百守陵王军几乎都是自愿调来此地曾经的天子近卫军。
原先这天寿山有多达三千的精兵守卫,说是守陵,倒不如说是看着那几个武功高强的老太监不要生事。但不用说瑾仙的师傅浊清这等半步神游的高手,就算没内力时的萧瑟,凭着轻功踏云,若想趁守军不备溜出去,也就溜出去了。原本,这三千守卫真要有用的话,浊清七年前也不可能出城截杀萧瑟伤他隐脉,又害得萧瑟恩师、瑾仙挚友姬若风没了半条命,不但至今功力无法恢复从前的境界,还要指望药王辛百草续命。
现在没了需要看守的人,那三千摆样子的精兵也就撤了,只有黎长青的队伍在此驻扎。黎长青和瑾仙师徒在宫中时本就相熟,如今也是常来常往又互不干涉,倒也自在。灵均见他进来赶忙笑着招呼:“黎统领来得巧,饺子刚煮得,您就到了。”
但黎长青却是满面愁容,毫无过节的喜气,他长长喘了口气,对瑾仙说道:“我原本倒真想请你们师徒一起过去热闹热闹,可今天这年饭怕是谁都吃不成了。刚刚宫里来了圣上口喻:太皇太后圣躬违和,请皇上务必召瑾仙公公回宫——看传旨那位公公的意思,老祖宗这次怕是不太好,说让您越快越好!”
瑾仙听了也是心下一惊,羊氏一向不是多事的人,会特意让萧崇召自己回去,怕真是自觉大限到了,有事要跟自己交待吧。可等他连夜赶回天启,羊氏的病情看着又稳定了些。但这半个月起起伏伏,按太医和华锦的话说怕是没有痊愈的可能了。瑾仙这些天一直于慈宁宫弘训殿伺候在羊氏左右,可便是在她清醒的时候,也并没跟自己说什么特别的话。
想着太后的病情,瑾仙心情沉重,直到面前一片灯笼映入眼帘,他才发现自己早已出了金鱼巷,竟已走到了宋渝街。一年多前,为着同萧月离一起送师弟瑾言进宫面圣,就是在这儿,他与百晓堂主姬雪一并,同师兄瑾宣一场鏖战。也是在这里,他最终确认了是瑾宣亲手杀害了同宗师弟瑾玉——唯一与自己一起长大的无双挚友。
瑾言的师傅原掌印监浊心公公是瑾仙的师叔,但因浊心处并无与瑾言年纪仿佛的弟子,因而他总是去跟与他差不多时期入宫的、浊清大监的几个小徒弟混在一起,连名字都是随着浊清大弟子瑾宣、由当时还是三皇子的萧若瑾一并起的。后来萧若瑾继位时,瑾宣等人原说要将自己名字里犯圣讳的字改掉,但萧若瑾却说不必让天下的人都为他一人费事改来改去,反而将自己御名中的文字,笔划都各加了一笔,成了独一无二没人用过的新字眼,那就自然没人会犯圣讳了,大监们的名字也就照旧了。
瑾言在几人中年纪最小,又最机灵圆滑,很会讨大家的喜欢,可唯独与他年龄最相近的瑾仙嫌他两面三刀贪心不足,从小就极为不待见他。二人长大后各自修行,又在那几位明德帝即位时接任各监总管的资深年长宦官们病退或去世后,相继接过了大监一职,都成了炙手可热权势无两的天子近臣。可两个还是同小时一样,见面就拌嘴。瑾仙不是刻薄的人,其实平时也不爱管别人是非,但不知为什么,对着这个不成器的师弟,却总想骂他两句,恨铁不成钢。
前年瑾言参与了浊心等人的矫诏谋反,上蹿下跳很是积极,又是带头寻太安帝遗旨,又是主动联络叶啸鹰大将军引琅琊王萧凌尘带兵入天启……也是为着报答师恩的心意,也是因为自己贪恋权力,不想放弃实职被锁进皇陵等死。最后到底是被压根瞧不上皇位的萧凌尘摆了一道,以失败告终。
最为作死的是,这伙人居然学人家玩什么衣带信。瑾言弄了份大小官员支持萧凌尘继位的联名誓书缝在身上,事败后这成了半朝文武的心病,派了无数人要将瑾言灭口,险些害死他。瑾言逃到瑾仙处求活路时,给瑾仙气得半死,汉献帝一个皇帝搞衣带诏都害人害己,这是活糊涂了么非要与虎谋皮。骂归骂,最后还是险些舍了自己半条老命,保住了瑾言的一条小命。
瑾仙也问过瑾言,就没想过自己也可能杀了他或者交他出去么。瑾言说别看瑾仙整天跟谁都假客气着,公事公办着,看似冷冷,其实全天启都知道掌香监厚道心软。而最先知道这一点的当然就是自己,因为小时候无论瑾仙怎么训他,但凡有他爱吃的点心,瑾仙总会记得默默为他多留一份。
瑾仙听了,也不知说什么好,没了脾气。
夜风微凉,吹得宋渝街边的串串宫灯不停摇曳,扰得人想起了许多不太愿意想起的往事。
瑾仙随意拨开面前的纷纷扰扰,眼神却定在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那些同门相煎何急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重现。
“哎,总是个让人心里不舒坦的地方。”瑾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