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活下去的理由
曹瑞认出了这个声音，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郑玉安。”
卢小伟一惊，他知道这个师兄的能耐，即便郑玉安武功尽失，卢小伟面对他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反观其他侍卫，却是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郑玉安没有内功，只需要注意箭矢就能轻松应对。
其中有一个名叫白丝合的护卫，乃是尚书令司马云的外甥，他自认武艺高强，高声喊道：“郑玉安，有种出来，我们一对一单挑！”
一支箭羽袭来，白丝合挥刀格挡，可那支箭太快了，即使被钢刀隔开，其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足以让在场所有人胆寒。白丝合虎口发麻，冷汗直流，再不敢口放狂言，集中精力防备弓箭。
大明堂太大了，大到需要上百盏灯笼才能点亮。然而此时竟然灭了一大半，卢小伟观察四周，发现大部分空间都隐藏在黑暗里，这显然是郑玉安提前安排好的，他一定是混进了御林军的队伍中，才能将事情做到这一步。
卢小伟也觉得郑玉安太过棘手，想要用言语打动对方：“师兄，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现在放下屠刀还来得及。”
郑玉安没有回答，紧接着，让卢小伟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大明堂里的油灯正在一盏一盏地熄灭掉，弓弦声不断响起，让所有围绕着皇帝的护卫瑟瑟发抖。
卢小伟惊呼：“快，保护灯笼！”
卢小伟知道，郑玉安天生一对夜眼，又有超一流的箭术，在黑暗中对所有护卫不利，只有保护好光源，才能有一战之力。
在每人都抢到了一盏灯笼之后，卢小伟开始分配任务，他们不能坐以待毙：“两人一组，小心箭矢，开始排查大明堂，白丝合，你的轻功最好，立刻跑出去求援。”
白丝合早就不想在这里呆了，护住自己的灯笼就往外跑，正当他离门口只剩下一步之遥时，一支冷箭飞了过来。
白丝合早有准备，用刀隔开，突然觉得这支冷箭和刚才相比力道不对，长短也不对，这是弩箭，不是弓箭。
“诸葛连弩！”
白丝合意识到弩箭是个幌子，夺命的箭矢便已经刺穿他的喉咙。
卢小伟惊呼不对，除了护卫护住的灯笼，整个大堂中没有其他光源，那护卫不就是活靶子吗？
黑暗中，郑玉安神情冷漠，以诸葛连弩做佯攻，用银弓射出真正的杀招，弓弦响，人头落，阎王手中的判官笔不过如此。
很快，大明堂只剩下卢小伟护住身后的皇帝。尽管他知道郑玉安的计谋，但仍然不敢灭掉光源，因为那样他就更加没有胜算。
郑玉安从黑暗中现身，他一手拿着连弩，一手拿着银弓，背后背着箭桶。此刻的飞将军双眼猩红，黑眼圈明显，怕是几天没睡了，但仍然精神抖擞。
因为他带着仇恨而来。
郑玉安说道：“卢小伟，你去外面喊人吧，我与曹瑞单独算账。”
卢小伟摇摇头：“师兄，你变了，我所认识的那个郑玉安，乃是嫉恶如仇的翩翩公子，不像今夜，是个杀人无数的魔头。”
郑玉安不怒反笑：“老子全家被杀，还和你讲是非对错？”
说完，郑玉安抬起弩弓便射，卢小伟心中暗喜，弩弓与弓箭不同，有固定的速度和射程，甚至连轨道也无法轻易转变，以卢小伟的武功，可以躲开这样的攻击。
卢小伟格挡开弩箭，内力一震敲碎灯笼，熄灭了明堂里最后一点光源。
卢小伟算好了，就算郑玉安拥有夜眼，也不可能瞬间就适应黑暗，他一定会有短暂的致盲状态。而卢小伟要抓住的，就是那一刹那的机会。
“咻~”
卢小伟中箭了，他并没有来得及反应，弓所附加的巨大力量让他倒飞出去，甚至被弓箭钉在了大明堂的墙上。郑玉安还是留了手，没有射中致命部位，而是射穿了卢小伟的肩膀。
郑玉安重新点亮灯笼，看都不看卢小伟一眼，向曹瑞走去。
曹瑞并非是马上皇帝，虽然看起来还算镇定，但内心早已翻云覆海，郑玉安和他一样不会武功，自己也稍稍懂点骑射，为何郑玉安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郑玉安盯着他，并不废话，抓起银弓就要结果了天子性命，突然一根钢棍挡在曹瑞前面。
河北枪棒第一卢保汉，姗姗来迟。
郑玉安的银弓并没有放下，冷声道：“滚，我们的账以后再算。”
卢保汉挡在曹瑞身前，呵斥道：“郑玉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弑君！”
郑玉安冷哼一声：“弑君不外乎满门抄斩，如今我家破人亡，你觉得我还在乎吗？”
卢保汉竟然一时无言以对，曹瑞接过话来，有卢保汉在身边他说话又硬气许多：“郑玉安，你不要不知好歹，朕已经与人做了交易放你一马，你却敢来这里送死。朕素闻你有些小伎俩，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小伎俩却能要你的命！”郑玉安说道：“顺便说一句，这是露露在邺城外想出来的，夏侯晃就是死于此计之下，今夜杀你，有露露一份！”
卢保汉挥舞钢棍，说道：“我早就说你学艺不精，弓箭对武者正面无用，你还敢大放厥词？”
郑玉安拉弓的手丝毫不抖：“我纵然不能杀了你，在你动的时候，杀了曹瑞绰绰有余！”
卢保汉却不以为意：“我可以不动，我们耗下去，等外面平静之后，你一样跑不了。”
郑玉安嘴角上扬，他将箭头在灯笼里点燃，然后射向不远处翻在地上的灯油。刹那间，一条火龙窜起，火焰将大明堂层层包围。
郑玉安又迅速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曹瑞，笑道：“我们现在耗下去试试。”
卢保汉和曹瑞的脸都僵住了，他们都忘了，郑玉安今夜前来，没打算活着出去。
烈焰的高温已经扑倒了脸上，卢保汉抹了一把汗，对曹瑞说：“陛下，臣有一计，只是需要陛下冒险。”
曹瑞阴沉着脸：“这个时候朕还在乎冒险？说。”
卢保汉道：“郑玉安没有内功，只要我的棍子碰到他，他必死无疑。我待会儿从正面杀过去，尽量打断他射箭动作，但此子深耕此道多年，恐怕还是不能阻止他射出这一箭。”
曹瑞脑海里回想起郑玉安的箭术，自己实在是没信心躲开，说道：“我躲不开。”
卢保汉说：“陛下躲开要害即可，臣的棍法中有一招叫做耍花棍，配合内功可以掀起棍风，与曹缨将军的剑罡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略微改变箭矢的轨迹。”
曹瑞越来越热了，他已经感觉到了身上的龙袍越来越烫，金丝织成的衣服好像比普通衣服更怕火。他也擦了一把汗，终是点头同意卢保汉的提议。
卢保汉道了一声陛下小心，手中的钢棍如旋风般挥舞起来，如他所说，内力配合着耍花棍甚至能影响周围的空间，风卷残云般冲向郑玉安。
郑玉安眯了眯眼睛，他双脚向侧后方跳步，瞄准曹瑞喊了一句：“中。”弓弦响，飞箭出，卢保汉只能拼命往前冲，他不敢去看箭矢有没有射中陛下，因为他知道郑玉安的本事，在他回头的瞬间，足够搭上第二支箭射出去。
郑玉安失手了，不是因为曹瑞躲得好，事实上，曹瑞被郑玉安盯上后，他仿佛一只被野兽盯住的猎物，一动都动不了。
但卢保汉的棍风实在强大，耍花棍在实战中实用性不高，但天克飞箭流矢，棍风带偏了箭矢的轨迹，使本应射中曹瑞胸口的箭羽，只是擦伤他的肩膀。
郑玉安来不及再次拉弓射箭，因为卢保汉已经冲了过来，他以银弓做刀，与迎面而来的河北枪棒第一硬拼了一记。
卢保汉这一棍就算没用权力，也使出了八分功力，郑玉安被打得倒飞了出去，力道之大甚至撞碎了大明堂的大门，不知是死是活的飞将军瞬间被淹没在人流中。
狂风倒灌，大明堂的火势更大了，外面的御林军姗姗来迟，纷纷喊着救驾冲入火海。曹瑞气道：“别管我，我死不了，先封门抓住刺客！”
卢保汉救了自己的儿子出来，向人群瞧了一眼，没有对郑玉安进行追杀。
今夜的皇宫格外混乱，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面喊着救驾救人，一面喊着走水了抓刺客，郑玉安就是在这种局面下不停的穿梭，最终敲晕了一名御林军，换上干净的衣服躲在角落里查看伤势。
幸运的是，郑玉安受伤不重。他这两天因为亲近人等陆续离世，急火攻心，胸口发闷。刚刚硬接了卢保汉一棍，一口淤血从口中吐出，胸口顿时清爽了许多，不知是巧合，还是卢保汉故意为之。
郑玉安能感觉得到卢保汉手下留情，但他宁愿相信这一棍是巧合，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对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人为何在关键时刻帮助自己。
胸口郁闷一扫而空，郑玉安长呼一口气，分析眼下的情形。他对皇宫并不熟悉，在封锁的情况下想要出宫门几乎不可能，留在皇宫随时准备二次刺驾才是最好的办法。
郑玉安稍作调息，银弓已经被他重新伪装成普通的黑弓背在背后，御林军这样的装束倒也不奇怪。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一把捂住郑玉安的嘴。郑玉安闻到了一股清香，下意识认为是一个女孩子的手，所以聪明地没有妄动。
“嘘，跟我走。”
郑玉安回头，来人是夏侯薇，知道是郑玉安入宫，她打发了韩家兄弟后立刻拿着宫宴请帖进来，还没来得及找人就收到了有人刺驾的消息。
夏侯薇做过御林军统帅，对皇宫的一砖一瓦都清楚，所以立刻反应过来查找郑玉安逃走后可能躲藏的地点，终于蹲到了他，还帮他掩盖了那名被敲昏御林军的身体。
二人悄悄来到一处小院，夏侯薇带头进屋，关上屋门和窗门，才长舒一口气说道：“此处本来是惩罚宫女的地方，前几年有一个宫女死得又怨又惨，半夜常常能听见有人在这里哭泣，便没人敢再来了。”
郑玉安听笑了：“活人复仇倒是不怕，怕死人喊冤，这皇宫大院真是没救了。”
夏侯薇没有只顾着说话，而是坐在门口听外面的动静：“我刚刚又在几处点了火，等这边的人手都去救火时，我带着你出去，你趁着夜色出城，再也不要回来”
郑玉安把脸一撇：“我不走，我要杀了曹瑞。”
夏侯薇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说：“你弟弟郑玉华还活着。”
郑玉安一愣，他睁大了眼睛。迄今为止，郑玉华的官方消息只是失踪，郑玉安以为这只是朝廷的托词，老三早就被校事府干掉了。
夏侯薇没有顾忌郑玉安复杂的情绪，看向窗外说道：“郭露露去世之前，曾经找过我。她没有为自己求活命，而是求我保下郑玉华，钟小虎，百灵鸟等人，她说那都是你辛辛苦苦救下的人，不能就这样死掉。”
郑玉安此时已经能想象到郭露露求夏侯薇时的仪态神情，那个笨女人，早就料到自己会死，生怕郑玉安也跟着寻死，所以拼命在帮他留下活着的理由。
夏侯薇转头看时，发现郑玉安已经泪流满面，她没有打扰，而是静静地等待郑玉安平复心情，然后问：“现在想活下去了？”
郑玉安点点头，却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帮忙，只是因为对曹瑞不爽？”
守城英雄与新帝不和的传闻已经不是什么密事，郑玉安知道并不稀罕。夏侯薇却说道：“我只是不希望再死熟悉的人了，仅此而已。”
半柱香过后，夏侯薇与郑玉安双双起身准备离开，期间夏侯薇还用内力为郑玉安治疗了伤势，她也说卢保汉绝对是留了手，否则不可能只是这么轻的伤。
“呜呜呜~”
二人动作一滞，屋外的院子突然传来了阵阵哭声，他们对视一眼，都愣住了：“难道真的有冤魂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