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道张兮
北邙山,上清宫,丹炉红火,药烟缥缈。
北邙山乃位于长安城与洛阳城之间的道家名山。
十多年前,唐玄宗觉得自己日渐衰老,心力不足,于是从武当山将道家大师玄真子请来长安城,为其炼丹问药。
玄真子说,炼制丹药,需要契合天时地利,风水运势。于是为求长生,唐玄宗下令在洛阳城北邙山翠云峰建立上清宫,命玄真子主持,开始求仙问道,炼制长生不老药。
其后,玄真子的师弟张兮也从武当下山历练,后在玄真子的上清宫挂单。
玄真子眉头大皱地盯着那个巨大的炼丹炉,叹息道:“还是不行吗!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难道真的要一丝不变还原当日徐福的作法现场才行?”
张兮在一旁嬉嬉笑着道:“师兄,我觉得还是因为你心不够诚。你这炼丹的功利心也太强了些,老天爷估计都看不过眼。”
玄真子不耐烦地道:“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此长生不老丹的炼丹药方乃秦朝国师徐福留下来的。当年秦始皇命徐福出海寻仙,觅得瀛洲仙岛,将此药方带回中土。只可惜还没等仙丹炼成,秦始皇便归西了。他临死前交代将徐福出海寻仙等人连同炼丹的器具通通陪葬。他自己得不到长生,也不许别人得到长生。”
张兮说道:“徐福会听他的?”
玄真子说道:“但徐福还是偷偷将药方默写下来,传于后世,后来被咱们师祖李淳风得到,加以改进,应该没有问题才对。师祖临终前,还念念不忘要将长生不老药炼出,皇上那边也是再三催促。”
张兮龇牙咧嘴道:“若是人人长生不老,那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皇帝还是那个皇帝,父母还是那个父母,轮回不再轮回,自然不再自然,道变成了不可道,岂不是太无趣。这可是打我们祖师爷老子的脸,他老人家可是说了的,道可道,非常道……自然之道,不可打破,否则会遭天谴的。”
玄真子闷哼一声道:“你这小子,满嘴歪理,一点都不像我道家中人。你别来烦我了,该干嘛干嘛去。师傅也真是的,自己受不了你烦,就派你来我这上清宫挂单烦我。”
张兮笑嘻嘻道:“你是我师兄,我从武当山来到这长安城,举目无亲,只能投靠你了。”
玄真子不耐烦地道:“师傅不是嘱托你下山找《太玄经》吗,你倒是去找呀,别整天待在我这上清宫,骚扰女香客。”
张兮龇牙咧嘴道:“我那是给他们传道解惑。”
玄真子嗤之以鼻,不屑道:“传道解惑哪有专挑女香客的。再说了,你那是解惑吗,你那是赤裸裸的调戏。我可提醒你啊,《太玄经》可不会平白无故从天上掉下来,你赶紧寻去。还有啊,我听说当年李太白并没有将《太玄经》偷出来,而是在藏书阁里面藏起来了。”
张兮耸肩摊手道:“翰林院的藏书阁我都不知道里里外外找了多少遍了,始终没有找到。再说了,就算真的被藏在里面,以藏书阁之大,如果没有具体线索,也是大海捞针。我总不能扛把锄头去藏书阁掘地三尺吧?”
玄真子心中烦闷,不耐烦地哼道:“怎么找《太玄经》是你的事,反正你不能烦着我炼丹。算师兄我求求你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张兮笑道:“你这个鬼迷心窍的炼丹疯子,甚是没趣,我才懒得理你呢。我只是觉得你炼丹房的瓶瓶罐罐好玩而已。”
玄真子眉头大皱道:“你就是想偷吃我的丹药。那些丹药五花八门,有好有坏,小心吃死你。”
张兮咧嘴道:“不就是些破丹药吗,小爷我百毒不侵,全吃了也无碍。”
玄真子哑口无言道:“你……果然是师傅派来折磨我的。”
师兄弟两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各自拂袖而去。
……
……
张兮从玄真子的炼丹房出来,正拿着一个桃子坐在上清宫正殿的台阶上吃。只见他斜靠在漆红大柱,悠然自得,一边笑嘻嘻地嚼着桃子,一边还不忘给进出的香客们打两句谶语。
徐承中摆摊算命的生意被易林抢了十之八九,找易林讨说法又争辩不过,所以只能灰头土脸跑回上清宫。
徐承中一见到张兮,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哐啷一声就在他面前跪地不起。
“小师叔啊,你可要为弟子做主啊。”徐承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道。
这徐承中年过半百,而张兮却还是个十多岁的年轻小子,这一老一少,一跪一站,画面滑稽非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孙子欺负爷爷呢。
“徐师侄,你这是怎么了?”张兮问道。
徐承中将如何在长安城西市摆摊算命,如何成为徐半仙,又如何被易林这个油嘴滑舌的小白脸抢去生意,等等过程一五一十地说道出来,七情上面,委屈非常。
张兮捧腹哈哈笑道:“徐师侄,这要怪就怪你学艺不精。只要你算得够准,任他再能说会道,又怎么能够抢掉你的生意呢。”
徐承中唉声叹气道:“小师叔你是有所不知,他气焰嚣张得很,说我胡乱揣测天意,什么徐半仙,上清宫,不在乎是故弄玄虚,欺世盗名,不得道家精髓。”
张兮嚼着口中的苹果,伸了个懒腰道:“哟呵,这家伙,的确嚣张,看来得有人给他点教训。”
徐承中大喜过望,重重点头道:“就是嘛。不然别人还真以为我上清宫无人呢。”
张兮把吃剩的苹果蒂随手一扔,笑嘻嘻地道:“道家中人,即使坑蒙拐骗,也绝不欺世盗名。”
徐承中听了错愕一愣,哭笑不得道:“师叔,你这是自嘲呢还是自夸!”
张兮笑道:“我这是自知之明。明日带我去会一会这个算命书生。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浪得虚名。”
……
……
长安城,西市偏街。
徐承中兴冲冲地领着张兮来到易林的摊位前,叫嚣道:“小兔崽子,我把我师叔请过来了,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易林看着端坐桌前的张兮,目瞪口呆道:“他是你师叔!?”
徐承中一愣,怒道:“以貌取人,迂腐,迂腐。我师叔年纪虽小,但辈分高,天分好,岂是你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张兮笑嘻嘻地道:“这位兄台,听说你在此摆摊,不单止抢走我师侄的客人,还要诋毁我道家英明。可是有些过分了。”
易林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在此摆摊只是为了赚点钱吃饭住店逛……嘿,咱们对街而摆,互不干涉,但你这师侄却三次四次来找麻烦,我气不过才说道说道他一下。我是儒家子弟,能讲道理是绝对不会动粗的。”
徐承中怒目而视道:“怎么没有动粗,那日你擒住我的手腕,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弄得我真气荡然无存,软瘫在地。我当众出丑,丢人现眼死了。”
易林苦笑不得道:“那是道长您先动的手。您要来拆我的摊子,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我总不能逆来顺受吧。”
张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不管如何,既然我今天来了,就没有拍拍屁股走人的道理。我这个师侄学艺不精,那就让我来会会你这位易小神算吧。”
易林苦笑道:“那都是坊间的笑言,不敢当,不敢当。”
张兮也不理易林谦虚,直接了当地道:“那我先来,听说你测字很准,那我来请你测个字。”
说着,张兮拿起桌面上的笔,笔走龙蛇,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玄”字。写此玄字的时候,张兮心里想的是《太玄经》,他受师傅所托下山寻找《太玄经》,这都一年半载过去了,却一点眉目都没有,在这样下去,只怕师傅老死,他也回不了武当山。
易林盯着那个“玄”字,刚柔并重,仿佛一个太极一搬,严谨非常,不漏半点破绽。
旁边的徐承中也是吓了一大跳,眼前这个玄字,锋芒内敛,暗藏大道,怎么看都不像出自十多岁的小子手笔。
易林看了一眼徐承中,只见他一脸凝重,而张兮却始终笑意淫淫。
易林一本正经地道:“敢问小道长尊姓大名?”
张兮漫不经心道:“小道姓张名兮,修的是自如随性,求的是问心无愧。此次被师傅遣下山历练,目前在师兄玄真子的上清宫挂单。”
易林缓缓说道:“张兮道长,失敬失敬。我猜,此次道长下山应该是在寻什么东西,不知是否已经寻得?”
张兮懒散一笑道:“你少来套我的话。算出什么来了,你直说就是。”
易林见套近乎不管用,只好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见道长年纪轻轻,明明是道童的年纪,但辈分却高得出奇,就连这位年过半百的徐道长都要叫你一声师叔,可见你天赋异禀,被你师傅破例收入门下。一般来说,你师父年事已高,肯定是想弟子陪伴身边,而且你又还如此年轻,更是不会随便遣你下山。既然遣你下山了,历练最多也只是个借口,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嘱托你办。我猜,张兮道长之所以心中烦闷,肯定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而且毫无头绪,始终没找到,而这样东西和道家有关,也和这玄字有关。能让武当山的老道长感兴趣的,不外乎丢失已久的道家宝典《太玄经》。但是这寻找《太玄经》的人士,数不胜数,然而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人找到,我想张兮道长你一时半会也是找不到的。”
张兮忽然眼光发亮,一扫困意,盯着易林道:“哟,你这书生还有点水平。虽然你说的十之八九准确,但你这也只是懂得点算命之皮毛,只不过比较会察言观色而已。你糊弄得了我这个师侄,可骗不过我。你是猜,多于算。”
易林无奈苦笑道:“我只是个书生,易经八卦不甚通晓,所以算命之事,自然不入道长法眼。如此一来,我也只能依靠察言观色,妄自猜测一下了。”
张兮忽然神色严肃地指着易林道:“你这摊子写着:观掌中日月,预凶测吉断祸福;看挂里乾坤,卜命转运判阴阳,好大的口气。卜卦算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来给你算一卦如何?就算你的命。”
易林刚想出言婉拒,张兮不知何时已经掏出一枚铜钱,往半空一抛,铜钱嘀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叮当作响,翻转落定。此枚铜钱极其老旧,锈绿间,竟然已经难以分清正反面。
徐承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小师叔要露绝活了。一般的道士卜卦,都得同时抛好几枚铜钱,才能形成卦象,但张兮却只用一枚铜钱便能做到。他说,抛的铜钱越多,卦象的可能性就越多,越容易理解偏差,一枚铜钱,便能减少许多变化,预测也就更加的准确。所谓算命,不过是算命者试图预测某些事实上极不可能预测的事情,那么这样的话,干扰因素越少越好。
易林盯着那枚铜钱,陷入了沉思。因为他也看过些道家卦象之类的书,对卦象解义也略懂一二,但眼前这枚铜钱,他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的卦象之意,不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生锈了的铜钱么。
张兮诡异一笑道:“我这是道家祖传的卜卦相术,能从一枚铜钱中领悟天地乾坤,精奇匪夸,包罗万象。你信不信?”
易林苦笑道“道家的易经八卦,风水秘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不敢妄论。道长算出了什么,说便是了。”
张兮龇牙咧嘴道:“你是察言观色,而我这是实打实的算命。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我道行还不够,这卦象含义,我也只能领悟大概而已。卦象显示,你这一生背负使命,命途多舛,苦苦追寻最后却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易林苦笑道:“如果我说道长说的完全是危言耸听、子虚乌有呢。”
张兮不以为意地耸肩道:“生死有命,信不信由你。道爷我只负责算,至于是真是假就看听者有心还是无意了。”
易林哭笑不得道:“年纪小小倒是老气横秋。”
张兮大大咧咧一笑道:“喔,对了,还有便是,你要小心女人,因为卦里暗藏桃花劫,若是不警惕,你很可能会毁在女人手里。”
易林哈哈哈道:“桃花劫中死,做鬼也风流。值了。那我接下来是不是应该问一下应该如何化解?”
张兮意味深长地笑道:“天意难违。我只知道算,可不懂化解之道,你自求多福便是了。你小子,很有意思……”
易林指着自己,苦笑道:“我小子?!小道士你才多大……”
还没等易林说完,张兮头也不回地领着徐承中离开了。这一少一老,一前一后,穿梭在人群中,身影远去……
易林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哭笑不得地碎骂道:“你才是小子好吧!老气横秋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