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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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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宣素堂出来的时候,等在外头的彩珠急忙凑上来,满眼关心道:“姑娘,怎么样了,大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沈芝笑着摇了摇头,安慰她道:“没事,你放心。”

    这么片刻功夫,屋外的细雨已经停歇,唯余檐上落下的雨滴子敲打在青石板上,滴答之声不绝。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院中,潮湿的地砖上带起的水渍在沈芝的锻花鞋面上洇开,沈芝浑然不觉,她神情端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方才她同林慕提了三个要求,把林慕的脸都气绿了,憋在那儿好长一段时间,才咬牙答应了下来。

    她知道林慕的性子,她既然敢找自己来说这件事,就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计划,就算自己不答应,也一定会找出别的法子让自己嫁的,譬如,以庄子上的那些从小照顾自己的人为要挟,或是拿住彩珠做文章。

    沈芝知道,以林慕的性格,她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故而与其同她争执,还不如顺水推舟,为自己和故人博得可争取到的最大好处。

    她要的不多,那处别庄的田契,嫡女规制的两倍嫁妆,还有一个彩珠。

    其中,别庄的地契,乃是为了她的奶娘和老师所要。

    她在别庄长大的那几年,奶娘林慧还有老师李茗对她照顾颇多,可以说,这两人一个对她有抚养之恩,一个对她有教养之恩,皆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将别庄要下来,可保她两人今后安稳度日,吃穿不愁。

    至于那两倍规制的嫁妆,就全是为着她自己个儿的将来打算了。

    还有彩珠,她没法放下她,这丫头跟着她这段日子,为她在这侯府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她将她舍下,彩珠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打算在路上找机会将彩珠放了,给她足够多的银两,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想到这儿,她停下了脚步,转头问彩珠:“彩珠,如果我要去个很远的地方,你愿意陪我吗?”

    彩珠想都没想就道:“自然是愿意的,彩珠与姑娘有缘,这辈子就想跟着姑娘,就算姑娘去到鸟不拉屎的爪哇国,彩珠也愿意一起。”

    “傻丫头。”

    沈芝心中感动,看到她脸上因为方才走在檐下而沾到了不少水珠,便拿出袖中的丝帕替她擦了擦。

    彩珠不好意思地垂头笑笑,突然看到沈芝被泥水洇湿的雪鞋,蓦然蹲了下去,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着,着急道:“呀,姑娘的鞋脏了,您前日好不容易得了这双软缎面的新鞋,可不能这般糟蹋。”

    说到这双鞋,还是彩珠为了她,去秦管家处与人大吵了一架得来的,每月廿十,姑娘们屋里的一应所需都会送来,唯独到了沈芝这儿,与其他姑娘差了一大截,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那些人存心就是想让她在老太太寿辰上出丑。

    至于那些人背后的始作俑者,便是那个平日里笑意盈盈,实则变着法地克扣她屋里银两和物什的二姐沈敏,大姐沈璇素日身子不好,所以这府里的部分管家权,便落在了大夫人的养女沈敏手中。

    彩珠气不过沈敏如此对她,背着她去沈敏屋里的秦管家处大吵了一架,这才得了这双软缎的新鞋,所以格外宝贝些。

    沈芝将她扶起来,认真看着她道:“彩珠,别在意了,过两日,这样的绣鞋,咱们要多少有多少。”

    彩珠仰头看她,道:“姑娘,您就别开玩笑了。”

    沈芝知道彩珠一下子不会信,无奈地笑了笑,刚想再开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娇俏之音。

    “哟,这么大的口气,在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刚从建邺来的芝妹妹。”

    那话充满讽意,又特地将建邺这两个字加重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从乡下来的一样。

    来人一席绯纱缠金广袖裙,发上珠玑缭绕,腰间环佩玎珰,打扮得格外华丽招摇,正是前两日在老太太寿辰上被气得落水的二姐沈敏,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西跨院二房那头的堂姐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立在沈敏身后,趾高气扬地瞧着沈芝。

    沈芝料她来者不善,但亦没有退让,直直迎上她的目光,道:“是我,二姐。”

    沈敏斜着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沈芝一席素衣在她面前,干净得就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雪莲,未施粉黛,就美的惊心动魄,真是越看越讨厌。

    她想起那日永定侯世子的那一双眼睛全在沈芝身上,胸腔瞬间溢满火气,尖酸刻薄道:“四妹妹口气大就也就罢了,这勾引人的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好,不愧是梅姨的女儿,不过我告诉你,你若是还敢打我夫君的主意,我定不会饶你。”

    沈芝听完她的话,一双眸子冷若寒霜,她本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内心起那么的波澜,但沈敏竟是将她的母亲也一道折辱进去了,这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

    她的声音清亮如玉珠,落在这院内掷地有声:“二姐说话如此尖酸,若是被不知道的人听去,还以为咱们侯府姑娘都是没教养的呢,再说二姐你还没进永定侯家的门呢,就这般心急地在外宣称自己永定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到底是心里多没底?”

    “你!小贱人!”

    沈敏被她戳到痛处,气得一张脸上青红皂白,像是开了染坊一般,骂了句小贱人后,抬手就想打她。

    但下一刻,就被沈芝眼疾手快地抬手挡住了,她从小子庄子上长大,小时候在田里玩惯了,力气自然比这些高门贵女要大些,她将沈敏的手臂攥的紧紧的,注视着她道:“二姐,我奉劝你一句,你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总把它放在台面上说,容易翻船。另外,你若下次再敢对我母亲出言不逊,我绝不会放过你。”

    沈芝的一双眸子仿若淬了寒冰,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杀气令人胆寒,全无半点往日的温婉柔和,看的沈敏浑身一抖,她根本没料到,从来了侯府后就安静顺从的沈芝会有这样的一面。

    沈芝走后,沈敏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后脊背一阵阵发凉,她咬着牙,眸光明明灭灭闪烁不停。

    那两个跟着沈敏来的堂姐妹方才早已看傻了眼,她们自然又没料到沈敏会在这庶出的姑娘身上栽了跟头,一时瞪大了眸子,面面相觑。

    待反应过来后,她们倒是突然觉得,这沈敏实则是只看似厉害的纸老虎罢了,被沈芝一戳就破,倒是也没什么本事,想到她平日里也曾颐指气使地对待过她们,便借机也对着她冷嘲热讽起来。

    “二姐姐可真是好脾气。”

    “是啊,平白被那乡下丫头拿乔,竟然还能忍气吞声到一声都不吭。”

    “你们……”沈敏没料到两人会如此,气的一时语塞,涨红了脸却无力反驳,只好愤愤然甩袖而离去。

    晚膳后,沈芝并未向以往一般坐在绣房内绣冬日要用的缎面,而是在屋里翻箱倒柜地寻起东西来,彩珠见状,一时纳闷,上前问道:“姑娘,您在寻什么呀?”

    沈芝站在凳子上,正在翻着摆在博古架高处的书册,转头看到彩珠,问道:“彩珠,我先前在藏书阁买来的那部《天元帝纪》,你可见过?”

    彩珠挠挠头后,眸子一亮道:“记得,我见姑娘没看几回,便将它收在次间书架上了,姑娘等着,我去给你取来。”

    说罢,她转身便往次间而去。

    片刻后,彩珠将那本积了灰的书册拿到沈芝跟前,用帕子擦拭干净后,方才递给她。

    沈芝向彩珠到了声谢,便差她出去了。

    而后,沈芝独坐在灯火下,开始翻看起这本多年前她偶然买下的《天元帝纪》。

    天元帝李丰是大永朝的第三位皇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极为勤勉,更值得称道的事,他一生战功赫赫,当年他横扫边疆,威震外夷,为大永开疆拓土,在位短短十余载,便创下了“天元之治”。

    故虽然他英年早逝,史家却对他评价极高,称颂极多。

    而当年比这位天元皇帝还要传奇的,便属那个跟在李丰身边东奔西战的少年,也是如今的雍州王,陆远峥。

    由于他当年是先帝亲征穆达尔时麾下最得力的战将,故而他的不少事迹也被史官顺带记了下来。

    全在这本《天元帝纪》中了,沈芝之所以找出这本书,也是为了借着书中记录之事了解一番陆远峥。

    毕竟她即将远嫁雍州,成为陆远峥的王妃,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些陆远峥,对她将来的日子一定是大有裨益的。

    且她冥冥中觉得,这陆远峥虽然凶名远播,但或许并非如世人所传的那般面目可憎。

    她记得,小时候老师李茗总喜欢给她评说一些已故或是当世的英杰,说到天元帝的时候,曾提过一次陆远峥,当时李茗的态度和一般人很是不同,在她看来,陆远峥的杀伐果决,残暴手段虽然被世人传成可怖的杀神,但换言之,他的杀戮又何尝不是保护了大永的百姓呢?

    大永的百姓不该畏他惧他,反而应该感激他。

    那番话,至今都让沈芝记忆深刻,自那以后,她学到了,对待任何事情都应该用公允的态度去看,不该被世俗所移。

    屋内一灯如豆,沈芝独坐案前,仔细地翻看起来,一直到了后半夜,她才将书册合上,吹熄烛火爬上床休息。

    她阖上眼睛,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那些关于陆远峥的文字再次浮现在脑海,在她眼前勾勒出那个横刀立马,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

    一席银甲,披风烈烈,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十七岁,就被李丰收为义子,分封为王,掌管整个雍州,成为大永唯一一位手握实权,位高权重的异姓藩王。

    先帝驾崩后,年少的太子李羽登基,陆远峥这个权倾天下的义兄并未还朝弄权,相反,他在边塞忙着战事布防,震慑那些因为天元帝薨逝而蠢蠢欲动夷族。

    这样的陆远峥,真的会是百姓口中冷血无情,阴狠毒辣的杀神吗?

    尤其是在看了那些当年他随先帝出征时的经历,沈芝愈发,或许,传言只是世人以讹传讹,互相夸大的结果,真正的陆远峥没有那般骇人。

    她坚信,若是她嫁过去后,安分守己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去触怒陆远峥,与他保持距离,那陆远峥就没有道理会要她的命。

    而且陆远峥的王府后宅唯她一人,干干净净的,并不会像嫁给那些后宅内妻妾成群世家子弟一般,让她整日周旋在女人们的勾心斗角中。

    这样看来,这雍州王府反倒是个适合她安稳度日的好去处。

    沈芝琢磨完这些后,心下便生出了一个念头。

    既然事已至此,她不如就踏踏实实嫁到雍州去,在陆远峥的后宅本本分分地过上三五载,等哪天雍州王忘记她这号人时,她说不定能找个机会逃出王府,就此获得自由。

    想到这儿,沈芝顿觉豁然开朗,今日因纠结这件事而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睡意袭来,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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