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陷落
裴奶奶有风湿病，这些天因为天气原因关节肿痛，今早更是还因为感冒发起高烧。
裴炻今早就带着奶奶到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霖城的新闻里说，馨宜小区的积水已经蔓延到膝盖附近，寸步难行，还叮嘱居民将贵重物品从一楼转移。
裴奶奶躺在病床上听门口护士也在讲今年台风猛，霖南部分地区发洪水的事，一个劲儿地从床上爬起来问裴炻一楼都有什么。
裴炻安抚好奶奶，一楼贵重物品无非是冰箱、洗衣机之类的。这些东西他们原本搬过来住的时候就是旧的，正好可以换新的。
裴奶奶说到底还是不舍得换新的，但是看新闻里台风这么强势，也不敢贸然让裴炻回去看看。
“奶奶安心在医院休养着吧。”
室内打着冷空调，温度有些低，裴炻替奶奶掖好被角。
裴炻匆匆扫了下室内，中心医院病房上一次来还是父亲病重的时候。
他坐在陪护椅上沉默很久，想起江寻悦腿摔伤时也在医院静养。
裴炻摸出手机处理消息，录取结果下来后他加了新生群，群里每天都有人发消息很热闹，最热闹的环节莫过于爆照。
裴炻还没在新生群里说过话，但是已经有很多善于社交同学主动来加他，他一一通过验证消息并且备注好姓名。
群里又有几个好看的女孩子发照片，一大堆人跟在下面夸好漂亮之类的话，裴炻简单地浏览完就退出了群聊窗口。
处理完这一切，他觉得心里有些空。
原本他的微信置顶是江寻悦，可是音乐会那夜结束裴炻还清欠她的所有钱之后，他就取消了她的置顶。
他在逼自己放手，这是他对自己做过最残忍的事。
而现在，江寻悦的消息已经被那群新生们的聊天记录刷到了很下面。
裴炻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往下翻，就像是重复过很久的动作，他的拇指又一次悬停在她的消息那栏上。
三个未接的微信电话。
裴炻眼皮猛然一跳。
她的任何举动都会让他浮想联翩，就好比现在，他开始不安和难耐。
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是出什么事了吗？
还是单纯地又想要戏耍他？
裴炻犹豫了很久才戳开消息栏，看到江寻悦让他注意防台的叮咛。
他熄屏手机，静坐在病床许久，内心却越来越陷入不安。
“奶奶，我出去一趟。”
裴炻从座椅上站起，在裴奶奶的追问下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说了句会“注意安全的”。
-
声音是从隔壁巷子里传来的，叫声微弱，断断续续，透露着一股绝望。
江寻悦本来就养猫，对于猫叫声里传递的情绪比较敏感，她很快就辨认出那只猫在向外界求救。
狂风吹得小区前面上的告示牌广告在半空打飘，塑料横幅上的纤维破碎，一片一片像刀子一样凛冽地刮下，坠落进黄泥巴水里。
江寻悦抬眼辨认那横幅广告还能勉强支撑一会时间，咬咬牙冲进泥水里朝声音的源头淌过去。
这里原来大概是别人废旧的仓库，旁边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再加上积水没入膝盖，江寻悦也辨认不出来脚边是什么东西。她只能尽量走得慢些、稳些，减少对那只受过伤的脚的依赖，一步一步朝里走去。
越往里走视线越昏暗，江寻悦不得不打开手机电筒。
仓库里面有个废弃木柜被水浸湿，木柜台上用砖头和木板搭着一个简易的小窝。
江寻悦电筒往小窝里打去，黑暗中的猫眼散发幽绿的光，正湿漉漉地望着自己。
女人全身的寒毛竖起。
一、二、三……一共五只猫！
一只猫妈妈和四只小猫，小猫很明显是刚出生没多久。
五只猫全部挤在一个篮子里，原本垫在下面的棉被已经被暴雨淋湿，五只猫缩在一起抱团取暖，浑身哆嗦。
江寻悦的手电筒在猫妈妈的颈间照到一条闪光的链子，等她仔细辨认，江寻悦后背一阵冰凉。
是裴炻送给她的那条项链！
她记得款式样式不会认错！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只猫身上！
来不及细想，眼下的情况十分危急，仓库楼顶随时都有可能倒塌，江寻悦尝试拉篮子的提手，却发现提手的另一端断裂。
她只有一双手，如果要抱着篮子带着猫一起走，那她势必打不了伞也不能照明。
如果一次抱两只倒还可以，只是她不能保证剩下的几只猫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暴雨从仓库漏水处灌进来，台风吹得整个临时仓库都在摇晃，声声狂躁的风声就像在挑战她的所有脾气。
江寻悦在危急关头果断扔掉了拿把本来就其实不怎么撑得住的雨伞，选择抱起那一篮筐猫。
五只猫知道江寻悦在施救，缩在篮子里安安分分，猫妈妈抱以感恩的目光朝江寻悦叫唤，颈上的银链明晃晃闯进她的视野。
会不会这些猫是裴炻养在这里的？
毕竟这里离家很近，而且这只猫脖子上还戴着一模一样的项链。
江寻悦抱着猫前进，手机卡在篮子和掌心之间，电筒光直直地打向地面。
那些黄泥巴水里还混杂了些垃圾和油渍，看上去肮脏不堪，江寻悦穿着短裙，裸露在外的大腿肌肤自然而然地就沾染上了那些污渍，再加上台风吹的她整个人头发乱糟，她现在狼狈到极点。
江寻悦徒步在未知的路面前行，突然踉跄几步手机就掉了下去，沉入黄泥巴水里。
她知道手机就在那里，可是她抱着一篮子猫根本没有手，她也不可能把猫放在水里！
江寻悦狠下心，不再去管那只手机，借着依稀的光亮向外摸索。
出来时雨稍稍小了些，但是风却更加强劲，江寻悦几乎是被风推着前进的，强劲的雨水扑面而来，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江寻悦眯着眼往自己家的方向前行，还未走两步，突然察觉到头顶有什么东西在响动。
女人抬头时双眼砸进几滴冰凉的雨水，她生理不适地闭住眼，下一秒就感觉头顶一重。
巨大的压迫感裹挟着她，紧随而后是一种令人窒息般的沉重。
这露天的广告横幅因为承受不住台风落下来，将她狠狠地压在下面。
江寻悦抱着怀中的篮子摔倒在地，激荡起的黄泥水溅了她全身。
她的手臂和膝盖全部浸泡在水里，冰凉的触感蔓延至全身，江寻悦明显感觉到小腹开始强烈的不适，她被困在广告横幅下颤抖着喘着气。
广告牌的横幅很长，两边浸泡在水里，并且雨也一直在下，江寻悦感觉就像顶着一床厚重的湿棉被。她尝试站起身，但是后背的重量无情地再一次将她压回地面。
在广告横幅下，她根本辨认不出外面的情形，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身处何方，周围有没有树木，会不会有折断的枝桠砸下来……
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江寻悦抱着一篮子的猫在水里，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往另一端缓缓攀爬。
篮子里的几只小猫瑟瑟发抖，生命体征也很微弱，猫妈妈细弱的叫唤更是惹得江寻悦头皮发麻。
“没事的没事的……”江寻悦安慰那群幼猫，但更多的是安慰自己。
她顶着压力和茫然攀爬前行，水势越涨越高，渐渐没到她的胸领。江寻悦不得不一只手顶着那巨大又毫无边际的广告横幅，一只手将篮子托举着。
但是这样很累，维持不了多久，她的手臂就开始发酸，发酸的结果就是胳膊开始颤抖。
可是再酸再累，她也不敢放下，因为一放下，她和这一篮子的五个生命都会永坠黑暗。
在绝望而又冰冷的险境，江寻悦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渐渐流失，后背沉重的就好像回到五年前的血流满地的那天。
哥哥的重量全部压在她的脊背上，压迫着她的呼吸，每呼吸一口氧气都是奢侈。
光透过红色广告横幅打在满地的黄泥水上，染上了些红橙，就像那天的夕阳一样浓稠。
泥水在盘旋，世界在盘旋，她在眩晕里感觉一阵耳鸣，嗡嗡嗡的有什么在拉扯着她的脑神经。
“哥……”江寻悦情不自禁地喊着记忆中的江寻澈。
如果哥哥还在，此刻会来救她吗？
如果哥哥还在，她是不是这些年都不用那么辛苦？
她多想回到五年前，做回那个还能在哥哥怀里撒娇的小女孩。
江寻悦放下撑在头顶的手，捧着篮子弯下腰，台风强劲地吹来，吹皱面前的黄泥水，水花翻涌，扑到她的脸上，强势地入侵她的口鼻。
下一刻，广告横幅被人掀开。
记忆中的少年逆光而站，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挡住所有的急风骤雨，他高举着横幅正在嘶喊着她的名字：“江寻悦！”
江寻悦猛然抬头，仰望面前的他。
裴炻浑身湿透，短袖贴在身上，高举横幅的臂膀因为用力肌肉贲张。他在暴雨里喘着气，目光却坚定有力。
如同一束光照进深渊里，江寻悦在某个瞬间，心房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