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飞不出的囚笼

    十二月月初，皇都下了第一场雪，又一年寒灯节，将至了。

    随着初雪而来的还有一个喜讯。

    南宁传来捷报，此次战乱终于平定。我军大获全胜，明年春至，便可班师回朝。听闻此等喜讯，龙颜大悦，特设宫宴为将士们欢庆。纵使清冷的皇宫，多了一份不一样的喧嚣。

    长欢静坐在亭中。在华宁殿待了半月有余，面容憔悴了不少。长欢看着漫天飞舞的雪从空中洋洋洒洒的坠下，飘落在庭院中。

    仅是一夜，竟已白茫茫的一片了。

    冬会初雪，长欢想去园中走走。缓缓起身，膝盖处却传来阵阵隐痛。她吃力地扶着木柱，慢慢走出亭外。步子很小，可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雪，飘落在她额前的发丝上，像点缀的水晶，将她衬得尤为动人。鼻尖的喘气声愈发沉重，缓步靠近池子，似乎花掉了她所有力气。她双手撑扶在池边的木桩上，池子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面映照出了她没有血色的脸庞，让人觉得更冷了。

    寒风略过，似乎透进了她的骨子里，那一刻，她浑身发颤，心中泛起一丝悲凉。她的贴身婢女小枝抱着暖炉赶来，瞧见她竟独自一人靠在湖边，惊慌跑了过去。“殿下。”小枝看见她冻红的双手，慌忙捧上暖炉，“殿下身子弱，受不得风寒。”说罢，又为她披上了披肩，撑了伞。“殿下，天太凉了，您的病最日刚有好转，还是早些回去吧。”小枝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忧心的说道。

    长欢不语，缓缓伸出手，看着这纷纷的落雪，落在指尖，化成了水，流入掌心。“真冷啊，”她轻轻说道。她记不清是在宫里第几个冬天了，只觉得这冬天愈发漫长。

    抬眸，灰色的天空颜色越来越淡，似乎抹了一层白雾，看不清了，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在她的脸庞划过一滴滚烫的泪珠。

    月灯，糖人，篝火，父兄，还有……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回到她只是易长欢的时候。

    “殿下！”“欢儿！”

    她似乎一瞬间失去了一切感知，直直地朝后倒去。

    烛光，在床前摇曳。过了好半晌，才隐隐感受到些温度。

    长欢觉得浑身发痛，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她病了，又病了，似乎好不了了。

    恍惚中，被喂下一股味道难闻的药，苦味在喉间发散，呛得她的喉咙很不舒服，引得一阵猛烈的咳嗽，鼻腔，咽喉，像是被人割裂一般，疼得她嘴唇发白。死死捂着胸口，一阵起伏后，终于平静下来。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疼痛感在全身蔓延，模糊的视线落在了那张柔和的脸庞。

    应是察觉到她醒了，宋闻璟放下擦拭的毛巾，担忧地注视着她，炽热的手掌紧紧地贴着她的手。“闻璟？”长欢眼神中带着歉意，轻声喊道。“嗯，还难受吗？”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眼中满是对她的温柔和担心。

    “我没事了”长欢勉强露出笑容着说道。“昨晚听到，庭院中有雪落下的声音，便想等天亮了去看看。”

    宋闻璟细心塞好被子，轻声开口到：“欢儿，你现在的状况很不好，要精心调养”，语气中还有一丝愧疚，“欢儿，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这些日子你可不要外出了，我实在是担忧你的身体。”

    “闻璟，我真的很好，你不必为我的琐事操心，我会过意不去的。南宁战乱刚平定，朝中局势必有变化，你要时时刻刻谨慎，切勿被小人钻了空子。”长欢握住他的手掌，看着他清澈空明的双目，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护在她身前的太子哥哥。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变过，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对她好，对所有人都很好，真是可惜了。

    他想到了皇后临终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希望她等自己走后可以陪着宋闻璟，好好辅佐他，助他成为一代明君，造福百姓。直到她答应了皇后一定会说到做到，然后才安心离去。所以即便现在再疼，她也必须忍着。

    “我既是太子，也更是你的夫君，你的事便不会是琐事，我定会护你平安。我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答应我，快点好起来。”宋闻璟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长欢点点头，双目含笑地看着他，用纤细的手指拂过他的眉眼，眼底却是一层不易察觉的悲凉。

    她会好起来么？大概是不会了。

    华宁殿里，烛光萦绕，空气中弥漫一股淡淡的药味，带着一丝清苦。药瓦中白色水雾升腾，宫女拿着扇子轻轻煽动火苗。缓缓掀开瓦盖，呛鼻的味道灌入鼻腔，让宫女忍不住皱眉。心中不免同情这体弱多病的太子妃，这药，该多难入口。

    药煎好，宫女小心地将药盛在碗中，端了给小枝。小枝端着药，轻轻走到长欢身侧，缓缓蹲下身子，“殿下，喝药了。”听闻声音，少女放下手中的书卷，接过小枝手里的药碗，一勺，一勺……闻得见这苦味，可却尝不出来了，长欢不禁苦笑。

    “殿下，太子吩咐奴婢准备了蜜饯，喝完药，尝客一颗蜜饯，便不觉得苦了。”长欢接过盒子，看到那一颗颗形状奇怪的蜜饯，不禁一愣，随即看向殿外。“他还记得啊？”那些年她独自在这皇宫里，他总是悄悄做了蜜饯送来，嬷嬷为了让她学好礼仪，不给她点心，不让她休息。

    她当初并不知道她为何要学这些，原来那时她就已困在这里了。

    “太子殿下，太子妃今日收到您送的蜜饯，心情好了不少。”小枝关好了门，轻声传达。宋闻璟站在门外，看着少女消瘦的身形，满是心疼。“太子妃有什么情况定要及时通知我。”小枝允诺。

    眼见太子就要离开，忍不住轻声挽留道：“殿下，可否留下来陪陪太子妃，太子妃她……她定是十分念你的。”

    宋闻璟看向门内，他内心怎会不煎熬？长欢是他满心欢喜的女孩，更是疼惜百倍，千倍，万倍。可，朝中暗流涌动，他必须强大起来，否则他怎么保护他爱的人？一步出错，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所以他必须刻保持清醒。“好好照顾太子妃。”小枝还想说什么，但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她忽然叹了口气，如果长欢殿下没有嫁给太子，而是嫁给俞将军，会不会……她又猛然摇头，没有如果的，殿下便是天选的太子妃，没有如果。

    南宁的雪下了半月有余。厚厚的积雪堆满了城墙，屋檐下是高高的冰柱。寒风呼呼作响，鹅毛一般的雪，从空中倾落。“这雪怕是还要下半月。”高卫为易宸南热了一壶茶，看着屋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禁担忧起来。“到春至，积雪就该化了。”尝了一口热茶，“太子妃在皇都可安好？”

    高卫回复道，“太子妃一切安好。”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高卫转身退下。送信的使者都因雪被困在半路，他其实并不知道太子妃天下是否安好。但太子妃在他们出征前就叮嘱过，只要殿下提起，便是一切安好，甚至还准备了一些家信，只为了让殿下安心。

    俞将军看着军防图不知在想些什么，屋外寒风作祟，漆黑的夜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人吸进去。他就那么淡淡的坐着，火烛迷离，春至回朝，这次叛乱终于平定了，此刻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瞥到屋檐前挂的明灯，有一种说不出的顶在情绪在胸口，眼前似乎抹上了一层薄雾，看不清了。

    他起身，掀起屋帘，走到屋外。外面的雪一刻都不曾停，寒风肆起，仅仅一刻的功夫，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在雪地里漫步，雪飘落在他的肩膀上，落在他的发丝上，落在他的手心，他痴痴地盯着雪，直到雪在掌心中化成了一滩水，顺着手掌的纹路滴落在雪地里。

    院中的寒梅飘落在雪中的足印中，很快被雪覆盖。

    长欢跪坐在窗边，外面又在下雪了。她静静地趴在桌边，看雪。可惜，她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