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陈情
身体因为高温的炙烤逐渐变得透明。“年晓”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正想要打开结界回到雪域。
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从外面被人破开。凛冽的风雪夹杂着寒气从门口灌进来,冲散了室内的滚滚浓烟。
神殿内还有一丝意识的村民此刻如同疯了一样,向被打开的殿门冲去。
殿外出现了几道颀长的身影,赫然是齐云宗的众人以及宋芊。
雪妖此时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看到这几个多事的修者,知道自己打不过。
何况他此时连人形都已经维持不住,化作一团白光,投入紧闭的结界内。
然而就在此时,他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化作一张网,将他紧紧缠绕束缚住。
雪妖心知不妙,试图冲破那网。
但是那张网竟将他牢牢的禁锢住。任凭它如何冲撞,始终纹丝不动。
光网化作一道流光,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宋芊看手中多了一只光网,一颗雪白团子在里面挣扎。
岑清好奇地探过头来:“就是这东西在这里兴风作浪这么久吗?”
他还以为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物,结果没想到长得居然这么人畜无害。丝毫不能想象到它是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
在此时,何铭护着年瑶,也来到了熊熊燃烧的神殿门口。
年瑶一见火势如此之大,心中顿时慌乱。
“阿晓……阿晓,你在哪里?”
她一觉醒来,发现本应被村民们囚禁单独关押的自己竟出现在之前与年尧待在待的屋子里。而阿晓不见踪影。
若非何铭拉着她,她几乎要冲进熊熊燃烧的火场。
“年瑶姑娘,他在这里。”宋芊开口。
年瑶这才把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人身上。
几人的身边并没有年晓的踪影,反而是那个一直表情淡淡的女子手中捧着一团光晕。
那光晕里似乎包裹着一只雪团,雪团似乎看到的了她,微微的凝滞了一瞬。然后便往光网的角落里缩。
但是光网就这么大,它又能躲到哪里去。
而且它似乎在害怕和心虚,惭愧。
年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从一个雪团身上感觉到这么多情绪。
还有一种震颤灵魂的熟悉感。
岑清反复斟酌了几下词句:“年瑶姑娘,你的弟弟……可能早就在火场中丧生。这几年一直跟你生活在一起的是一只扮成你弟弟的雪妖。”
听到这话并且理解了话里的意思,年瑶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何铭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
“那么这只雪妖便由我们带回齐云宗。”
齐云宗内有一座九重塔,专门关押这些在人间作恶的妖邪之物。
九重塔内有九重的炼狱,每一层都足以让这些妖邪受到扒皮抽筋之苦。越是罪大恶极的妖物,被关到越高的炼狱。
七重以上的炼狱几乎没有妖物能从里面出来。
宋芊并无异议,她将手中的血妖递给陈清。
昨天晚上青歧剑已经将魔丹碎片分离出来。
此时的雪妖在光网里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听见对自己命运的审判。
这时一阵敲门声音响起。
房门开了,外面站着的竟然是年瑶。
她的脸色像苍白,但是一看见靳鸣萧等众人,深深一拜。
“小女求大人饶它一命。”
众人微微惊讶,岑清道:“你可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事?
他杀害了十几个村民。这些人都是青壮年,是家中的顶梁柱。几十个家庭因他而破碎。年迈的父母失去儿子。幼子失去父亲。”
年瑶闭了闭眼,又睁开。她道:”它是为了我。
出事的那几人,都曾欺辱于我。
我与弟弟相依为命,没有长辈撑腰。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容貌长开,这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便没停过。
这些我都可以忍受。
但是有一天我发现村里的几个游手好闲的男人,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当我偶然间碰到的时候。他们的眼神,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甚至有些人直接言语之上的调戏。
我一直在忍耐,因为我知道弟弟那么小,我离开了大神我带着弟弟去流浪,根本活不下去。
可是直到有一天晚上,有人在撬我们家的木栓。
我惊惧地看着门上的木栓,一点一点的松动。
当时阿晓出门了,我既期望他回来,又害怕他回来
我想尖叫,喊人过来。但是这附近除了年迈的老人,便是老幼的妇孺。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木栓一点一点的被撬开。
直到我听见外面弟弟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我从窗缝往外一看,弟弟抱住了男人的腿,甚至一口咬在男人腿上。
男人吃痛,一脚踹在弟弟身上,弟弟小小的身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连忙打开门,将弟弟抱起来查看他的状况,也看清了那个男人的样子,是李海。
我抱着弟弟,惊惧地想要回到房子里。但是李海挡住了门。
对我和弟弟来说,李海就像一尊越不过的铁塔,挡住了我和弟弟的生路。
我眼睁睁看着他向我们走来,蒲扇一般的手伸向我的衣服。
直到我听到远处传来咒骂声。
是李氏在咒骂。
‘李大海,你这个混账东西。半夜来偷人。小狐狸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一张年轻的脸勾搭别人老公……’
她在门口骂了半宿,但我难得的心安。
第二天,李海便在上山的时候失踪了。
而那些多多少少对我有过觊觎的男人,也一个一个的莫名失踪。
我曾有过怀疑,但是从没怀疑过阿晓。他那时候挨了李海一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让我一段时间内都心有余悸。
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村里的几个大娘。
她们都知道这件事。”
“即便是这样,我们昨日审问于它。”岑清斟酌着词句:“当年那场夺去你父亲母亲还有弟弟性命的大火也与它有关。”
岑清感觉到手中始终没有反应的的白团子似乎在微微发抖。
连他都似乎感知到了它的忐忑。
年瑶眸光一颤。
她看向岑清手中捧着的白团子。
面色苍白的女孩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动作。
她将自己靠近手臂上的衣襟撕开。
只见在她的手臂上没有裸露在外面的部分,满是经年累月的陈旧伤痕。
当时深可及骨的伤痕愈合后像一条条弯弯曲曲的虫子,与她裸露在外的、莹白如玉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割裂一般。
“这都是我的父母打的。”
她把衣袖放下来,几乎算得上平静地道:“小女并非为了博得仙君的同情,而是觉得,这世上一直各有各自难处。
我自有记忆以来,并经常被父母打骂。阿爹嫌弃我不是一个男孩,就打我和母亲。而阿妈认为是我的原因,她才挨打,便也会与我诸多苛待。
直到弟弟出生,他们的精力不都放在我身上,我才能喘了口气。
但是,我永远是这个家的附属品,只有他们全都吃饱了才有我的一口饭。
我也怨过,但是若是离开家,这个世道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会更加艰难。
那场大火之后,他们两个都在那场火灾中丧生,我侥幸捡回一条命,然后我发现我那个娇生惯养弟弟就躺在我身边。
说实话,我一开始做不到毫无芥蒂的对他好。他们待他如珠如宝,待我却随意打骂。连同我的弟弟在耳濡目染之下也这么对我。
但是,自那之后我发现弟弟就像转了性子一样,不再对我口出恶言,反而对我好。
我一开始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在后来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我才逐渐有了那种血浓于水的真实感。
现在我知道,与我生活多年的弟弟是它假扮的,它虽然欺骗于我,但是对我的好也是不可磨灭的。那个在晚上会为我留一盏灯、会把好吃的留给我、陪我度过许许多多个漫长的黑夜、会经常说要保护我的小孩,虽然不是我的亲弟弟,却早已与我血脉相连。
说罢,她缓缓跪下,叩首。
“我并非奢望大人们能放过它,但是,它做错的事,小女愿用自己的性命去代他受过,请大人饶它一命。”
岑清手中的白团子颤抖一瞬,拼命撞击着牢笼。
几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看向靳鸣潇。
然而赤梧剑尊却开口道:“并没有这样的先例。”
年瑶听到这里,眸光迅速黯淡下去。
“但是你可以随我们一起去齐云宗。
你若能修炼有成,等到它赎清罪恶的那一天,说不定你们还能再相见。”
少女不可置信地的抬起头,眼眸震颤。
“多谢仙尊。”
就算不能等到它出来那一天,离它近一点,知道姐姐就在那里,它可能就不会这么害怕。
“我可以……再摸一摸它吗?”
年瑶被搀扶起来后,目光看向那被金光扣住的雪白的团子。
岑清点点头,将白团子递给她。
年瑶小心翼翼的接过那金色的牢笼。
雪白的团子似乎有些僵硬,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又怕伤到她,几乎一动不动。
但实际上在金光的笼罩下,它身上的寒气一丝都透不出来。
直到年瑶轻轻地用一根手指探入那网眼的空隙之中,触摸到那雪白团子的头顶。
仿佛在轻轻抚摸某人的发顶。
雪白团子先是一颤,然后逐渐变得柔软。
它像一团果冻,又像猫的肚皮,包裹着年瑶的手指,把最柔软的部分留给她。
最后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手指上,汲取着它眷恋的气息。
它听见她低声道:“阿晓,你要努力,我也会努力。争取我们再相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