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沙门
引
夜深人静。一行几人正抬着一副用破旧草席包裹着的东西,悄悄从皇宫中溜出,径直往城郊的乱葬岗赶去。
今夜无月,再加上这几人都身着夜行衣。远远看去黑乎乎的一片,在黑暗里颇为不引人注目。
那为首的人声音尖细,仔细听来竟像是个老太监。
“快点快点。别被人看见了。”
极力压低的尖细的嗓子在夜风中响起,像是刀刃划破粗糙的纸张,喑哑难听。
“王公公,我们也想快,但是快不起来呀。”
一人苦笑着道。
这么晦气的东西,他们自然一刻也不愿意多抬。
夜色下,路只能勉强被分辨,还好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几人还算轻车熟路地将那破草席卷着的女尸,往山上那正对着皇城的乱葬岗上抬。
幽幽升起的鬼火,像它的两只眼睛。
抬草席的几个人吓得一阵哆嗦,连那个打头的公公,也有些发怵。
“呸——”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都快点,随便找个地方把它扔下。”
这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正在他们快要到达乱葬岗的时候,有个汉子不知道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而那副草席盖着的东西,也因为没有了支撑,被摔在了地上。
“没用的蠢东西。”
那太监咒骂一声。“马上就到了,快把它抬起来。”
王公公看着近在咫尺的山头,催促道。
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跟着同伴将那草席抬起来。
却没想到,因为刚才摔了一下,那破草席包裹着的东西露出了一角。
说来此时也巧。
一阵风拨开了重重夜色下的浓雾,有一束月光从乌云中透出。
直直落在那草席露出的东西一角上。
“啊——”
抬着草席的一个汉子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直接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他害怕极了,还爬出去了好远。
另一个同伴不耐烦地看他:“怎么了你,
不就是宫里的死人吗?至于吓成这样。你不行我来。”
他起身想去换到那边。
却猛然对上一张在月光的映照下面目全非的脸。
那张脸的形容极为恐怖,脸上各种伤痕,刀伤、剑伤、烫伤狰狞地交织在一起,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长相,只能隐约的分辨出是个女人。
那人愣在了当场,不久,空气中竟传出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儿,还有淅淅沥沥的声音。
——那人竟是直接吓得失了禁。
王公公捏着鼻子,看向这些没用的家伙。
又不是第一个了,这些人还能被吓成这样?
早知道不带这几个人出来了。
他正想再催促几人。却听见远方一阵骚动。
然后便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是火把在夜空中亮起。
他脸色一变。不好!
他看向滚在一边的草席和女尸,对着那女尸掩耳盗铃般地踢了一脚,那女尸连着草席滚落到一边的草丛里。
“走!”
几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赶紧离开了乱葬岗。
远处燃起的火光慢慢的靠近这边。
近看,竟是一队官差。
那为首的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身着绯色的官袍,身姿挺拔,容貌清俊。
可此时他的脸上满是肃杀和凝重。
赶到乱葬岗附近,他言简意赅地下令:“给我搜。”
过不一会儿便有小吏来报。
“向大人,这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向寒琛闻言,向那边看去。
但是此时月亮又重新被厚重的乌云遮蔽,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手掌无意识地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
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但是周围只有一片岑寂。
不会是她,一定不会是她。
一定不会是他的阿巳。
他的阿巳吉人自有天相。
白日里才送她入宫,况且阿巳还从宫里给自己递了消息来,怎么会晚上就遭遇不测。
他的面上还维持着勉强的镇定,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滞涩。
“来人,把她抬回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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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蜀方国关外。
苍乘道自古便为关中与蜀方的交通要道,沙门关又处于关中与蜀方的交界点,称得上负山临河,山势极险。
崇山峻岭之中,苍乘栈道如同腾跃在山间的长龙,时隐时现。而在这一番陡峭崖壁之间,有一座驿站藏匿其中。
那驿站依山而建,几乎半嵌于山壁之中,裸露在山体之外的部分在经年累月的风沙之下已然鲜亮颜色不存。
然而这便是苍乘道上最为有名的驿站,凡是由关中到蜀方或由蜀方到关中都要经过这里,无论南来北往的马夫走卒,行担商贩,都要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歇一歇脚。
长此以往,便也出现了靠着这驿站维持生计的人。
那驿站虽说藏在绝壁里,从外面看着不大,但是进去之后却发现别有洞天。
内部足足有几百平,在此喝茶、用膳、兜售行用之物、甚至是南来北往的货物都有卖,恍惚之间让人觉得回到了山下的集市,忘记了还身处在陡峭绝壁之间。
往年里这个时段客栈几乎时时爆满,甚至有人在厅里拿不到位子,在里面叫了食物要拿去外面吃,或站或蹲,风沙大时甚至会吃上一嘴的沙子。
今日却只稀稀拉拉坐了十张桌子,店内几乎还有一半的空位。
而伙计们没精打采的,像一个个蔫坏了的茄子。
驿站里平日最伶俐的小二今儿却也心不在焉似地,老是往那门口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一样,拿着抹布将门口的一张桌子来来回回地擦了个十几遍,那桌面儿被擦的锃亮,连细小的木头疤痕都一清二楚。
一只靴子迈过了门槛儿,小二连忙抬头看去,却有些失望地发现不是自己要等的那人。
那人穿地非富即贵,看样子像是异邦人,而且腰间还挎着弯刀,小二心知这种人最不好对付,连忙上前笑脸相迎。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那人似乎不怎么会说官话,只蹦出了几个字,咬字却清晰圆润:“一间上房,两间中房。”
看了看客人腰间锃亮的弯刀,小二只能赔上十二个小心,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道:“客官您看今儿实在不巧,我们这儿上房都满了,中房和下房还有不少空着的。您看我给您挑了个三间好一点的中房可好?我们这的中房也又大又亮堂,比起来上房了也差不了多少。”
那挎刀男子皱起眉头,但心知这是别人的地界上,还是尽量收敛起官威,以礼相待道:“可否为我们空出一间来?我们可以付双倍银子。”
小二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最近几日虽然客不如从前多,但是来往的都是贵人,上房早就预定出去了。
“好吧,麻烦中房里帮我们挑一间最好的,再给我找个会照顾人的女子过来,银钱我们按上房给。”来人最后道。
那小二一听,面露喜色,赶紧将客人的要求交代下去。
男人又重新回了马车边,对着车帘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见一只洁白的手撩起车帘,手腕上戴了一水儿的金镯子,一动便叮当作响,里面是一名带着薄纱和额饰的女子。
那女子仅仅露出一双明眸,却也能看出生的极美。然而此时那双美眸中含着怒意,语速极快地对那男子说着什么。
那男子,也就是月国使臣额叶此时颇为无奈。他深知他们公主的骄纵,从小到大但凡看上的东西并没有得不到的,可是这毕竟不是在月国,不会有人事事顺着她的心意,何况此行他们还是有求于人。
结果让他最不想看见的事情发生了,公主没接他递过来的手,而是自己直接跳下马车,他眼尖地看见公主还拎着她平时用的那条经常将人抽得皮开肉绽的鞭子。
女子下了马车,众人这才看清楚她的全貌,在这片贫瘠之地算得上颇为惊艳的美人儿。
只见她身穿红色薄纱,边缘缀着金珠,窄窄蛮腰将露未露,但是手中的鞭子却让人望而生畏,正是一朵泼辣的食人花。
那女子气势汹汹走进客栈,小二正要将其带着往楼上引,却被女子拦下,女子用生硬的官话与他交流了几句,店小二面露拒绝之意,那鞭子竟要往那小二身上招呼而去。
眼看一旦被抽中便要劈开肉绽,小二连忙侧身躲开,却还是被鞭风扫到手腕,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红痕,还渗着血丝。
小二疼的呲牙咧嘴,心知这些人不好惹又不能发作,只能哭丧着脸道:“小店真的是没有上房了,上房三天前就预定完了。”
那女子听得不悦,还要再抽,却被身后紧跟进来的额叶拦下。
虽然知道这边都是中原人几乎不会他们月国语言,但还是为了防止被有心人听到,他在她耳边小声道:“公主不便在这儿多生事端,倘若在这边的事情闹到了皇城里,公主还未进宫便打骂他的臣民,那位新皇将怎么看待公主,公主怎么坐上那母仪天下的位置。”
女子心中还是满是怒气,本来她便不想来这蜀方国,没想到进了这国度边缘还要让她住中房,她是大月国尊贵的公主,何时受过这种气?
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居然要她参加那蜀方国的国君选秀,让她与一堆平民一起去角逐那第一美人之名,这些低贱的人如何能与她这个公主相提?
若非蜀方国比他们月国国力强大,又听说那新皇风姿卓绝,嫁与他成为他的皇后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再加上父王对她软硬兼施,她才不来受这等鸟气。
那女子不情不愿地将鞭子一收,自己挑了个桌子坐了下去。
额叶把小祖宗安抚完了,又多给小二一颗银角子作为安抚,小二才眉开眼笑地引着侍卫们把行李送去了房间。
当几位风尘仆仆的贵客安顿好后不久,一位身着青衣带着帷帽的女子紧随而至。这人容貌隐在锥帽里,看不清面容,但看打扮像是这关道上常见的独行剑客,背着一把用布缠起来的剑。
她进来后也不用人招呼,径自选了客栈角落的一处座位坐下,要了一壶清茶在那边自斟自酌。
擦桌子的伙计收回目光,这种人一月之内大约能见数十个,别看背着的刀剑唬人,一般身手也算不上多好,勉强能够在这官道上自保,平时接一些镖局看不上的零散任务,譬如帮人跑跑腿送送信件之类的。所以身上基本没什么钱,他自然也不会太多关注。
余光里有一只布鞋跨过了驿站的门槛儿,那小二抬头看到来人却眼前一亮,连忙迎上去。
客人们未见那人什么模样,却先见一道白幡。那幡上赫然写着“江湖百晓生,五洲三界通”硕大的十个字。
再看拿幡人的脸,出乎意料却是一位白面无须的先生,说是先生其实也就三十岁左右,看着十分年轻。
小二将人往里面引,却不是往客人的桌子上引,而是径直把人引上了大厅中间的一座半包围的隔间,那隔间门口还挂着半块帘子,从外面看进去只能看到人的下半张脸。
只见那先生进去后慢吞吞地坐下,然后把白幡往旁边轻轻一歪,几个大字瞬间被挡去了一半,只剩下最后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三界通”。
今日来的客人们大都是旅客正在各自桌上交谈着,只有为数不多的商贩此时捂了耳朵。
啪!
大厅里响起一声脆响,却是那竹制的惊堂木往桌面上一拍。
客栈中的旅客们都被吓了一跳,这才纷纷看向了他,也看到了那幡上毫不客气的几个大字“三界通”。
有几个平日里面走南闯北的忍不住一声嗤笑,心想这哪来的江湖骗子。
那先生笑眯眯地也不急,而是问下面:“诸位可记得我上次讲到哪儿了?”
今天第一次来的客人们自然摸不到头脑,却听得旁边有个年轻跑堂的积极应道:“先生上次讲到修仙界的四大宗门之一的祁云宗。”
先生点点头:“要说这祁云宗,在凡俗界可能少有人知道,但是在修仙界中却赫赫有名。
五洲的修仙界有四宗,这便是五洲修仙界的主要势力,几乎所有的人修强者全部出自这四宗。
不过这祁云宗的实力近年来一直在下滑,那祁云宗的掌门虽然是数一数二的巅峰强者,但是奈何最近祁云宗新生力量不足,甚至还有长老折损在秘境,导致了现在垫底的局面。
五年前祁云宗曾派出精英弟子在长老的带领下秘境试炼,结果碰上了上古凶兽。
为将那凶兽封印,一位长老陨在了秘境,另一位长老重伤,被人发现时晕倒在魔域森林的边缘。
那位回来的长老,之后屡次前往魔界边缘,似乎想尝试穿过封印去往魔界。”
有人道:“怕不是在寻找什么秘宝?”
百晓生道:“说不定呢,不过据说好像是寻找什么人的踪迹。”
角落里,青衣女剑客正端着一杯茶水,似要掀开帷帽的皂纱往唇边送。
听到此话,白皙修长的手指顿了一顿,才将杯盏送入那薄纱中,抿了口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