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午时正是酒楼最忙碌的时候,水菱手上就没停歇过,庆幸后厨都是从前的熟人,除却老板有所变动,其他都大差不大。
另一头连衡自然也是脚不沾地,县令又让师爷将她请去,虽然因他一直未能解决活死人之事,他对连衡稍微心有怨怼,行为上已经轻慢许多,但是如今又出了这样的怪事,他们只能继续请这位道长前去看看。
连衡先同县令前去陈府,那二公子的尸身如今还在那六夫人院中的床上躺着。因着仵作也没见过这等剜心怪事,迟迟不敢验尸,一听闻县令要先请道长过来看看,连忙请命先不挪动尸体等道长看过再说,县令自己就未看过尸身,一想就知道是何等作呕惊恐之像,甩甩手应了仵作的请求。
昨日踏进陈府本还是玩闹之心,今日踏进陈府心绪沉重。仵作在前领路,她今日一早来了两三趟,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县令跟在身后,随即是连衡与文昭,再往后就是四个衙役。一行人浩浩荡荡踏过长廊,相比昨日沿途总能逢上的下人,今日就显得冷清很多。
冷清且死寂。
县令止步于六夫人院外,连衡跟随师爷踏进院落,嗅出萦萦血气,刚踏入房中,血腥气冲鼻而来。
连衡咳嗽两声,只觉得呛鼻。文昭也不抬手自觉掩住鼻子,后直接封了自己嗅觉。转头看见那师爷面上已经系着一块布盖住口鼻,留下一双有些狭长的眼。那布条将蒜、姜捣碎,混着醋浸泡的,虽难闻却可抵御尸臭。
床上,锦衾上半部分被掀开贴在里侧墙上,面上绣着粉色的牡丹开得正盛,白色的内里已经被血浸成了暗红色。二公子面色煞白,眼睛瞪得极大,口微张,胸前一个醒目的血洞,洞边的肉往外翻着。洞里面空荡荡,该存放在那里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仵作刚来看时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战战兢兢爬起来近身勘探,身上冷汗一层又一层往外冒,腥气刺得他一股呕吐之意泛出,踏出门就趴在门角哇一下吐了起来,恨不得将昨日的饭菜一并吐尽。
他身为仵作,此时更应该先行上前为两位道长介绍情况,两腿颤颤巍巍往前迈,文昭快步上前拦下他,直言道:“我们先行看看吧。”
他倾身向前,捏住头部试图扭动,奈何尸体已然僵硬,他拨开颈间凌乱的头发,已有几块尸斑。侧身询向仵作询问道:“可有刀?”
“有有有!”仵作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柄约莫四寸长的小刀递给文昭。
文昭接过刀,在血洞处拨弄,挑出几根长毛,不似人的。
“师兄,看样子确实是被妖直接腕掉心而亡。”
连衡想喘气,但是无奈只能一直憋着。
文昭将毛挑起递在连衡眼前,补充道:“还是一只没完全修成人形的妖。”
连衡挑眉,没有完全修成人形竟然都直接出来作乱了?
他们虽除妖,但是如果是在人间安守本分的妖他们一般是不管的,主要收拾那些作乱的妖。只是大多事作乱的基本上都是完全修成人形的,这如今连修成人形的能力都没有的妖竟然跑到这深宅大院里剜人心?
仵作听到这话心里松了口气,既是妖做的,那这等事就该移交给两位道长了。
“那---两位道长,我们先将此事回禀了大人吧。”仵作开口,急着将这烫手山芋甩出去。
三人一同出房门,门口守着两位衙役,还有两位衙役陪同县令侯在院外。
看见三人身影,县令从摇椅上弹起来,满眼期许迎上了连衡,“道长道长,敢问如何?”
“是妖所为。”连衡答道。
县令大惊失色,惊恐道:“妖?怎么又是妖?”
他这点小地方怎么就这么多怪事!
他还等着明年业绩考核完好往上升个一步半步,结果这又是活死人又是剜心的,到时候可就完了!想想又有些后怕,这剜心的妖,也不知道挑不挑,逮谁剜谁剜到他头上了可怎么办?
“请道长相助啊!”
连衡本还想说活死人之事和妖无关,不过解释起来估计这个县令也不太能理解,想想还是算了。
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等着长皓出关商量应付魑魅的对策,如今只能先着手眼下剜心之事,只希望这个半妖别跑太远,乖乖被他捉拿归案。
“这事我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的。敢问那大夫人和六夫人在何处?”
“在牢中关押着。”
两人兵分两路,文昭由衙役领着去了大夫人院中,连衡则随着仵作前往监牢中。
牢内阴暗冷湿,弥漫着一股重重的霉味,时不时传来老鼠窜行的吱吱声。
连衡从锦袋里掏出最后一颗夜明珠,骤然明亮许多。
幸好他还留了一颗。
仵作看得眼睛更是一亮,这和人手差不多大的珠子他还没见过,瞧着还会发光,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了。仵作一职虽说是个小吏,但因着要与尸体打交道基本上都是明敬暗贬,他那微薄的俸禄也不过堪堪糊口,哪里见过这等好东西,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道长,这两位便是那大夫人和六夫人。”
一衙役在前开口道,面前是铁栏,两位夫人被关在同一间。
大夫人靠墙而作,身体端正,神情闲适,并无半分窘迫困苦之状。六夫人则神情有些痴傻,时不时笑两声,看有人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扒住铁栏,口中大嚷:“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我没杀人!”
“嚷什么!安静些!”衙役一声历喝。
六夫人摇着头往后退,蹲下身子抱着头疯狂揉动,瑟缩成一团,口中呢喃不停:“别杀我!别杀我!我的心不好吃的!妖怪!有妖怪!快救我--快救我有妖怪!”
“妖怪?你看见什么妖怪了?”连衡心头一喜,上前问道。
六夫人抬头惊恐望向连衡,猛然低下抱着头疯狂摇,一直喃喃不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妖怪?哪里有妖怪?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衙役忍不住开口,“道长,我看这六夫人已经疯了。”
仵作抬头看了眼连衡沉静的神色,小声附和:“是啊。”
“大夫人,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大夫人缓缓睁开眼,眼中神色冷淡,不悲不喜,好似她现在并不是身处囹圄,而只是在佛堂前打坐参禅。
“有何好说的?”
“说说您为何谋杀亲夫?”
“杀一个薄情负心汉罢了。”大夫人淡淡道,捻起一根稻草轻轻揉搓。
连衡紧盯着她,她年近五十多岁的面容,面庞清瘦,眼角生出皱纹,一双眼如湖水般沉静。因今日刚关押进来,身上还是着一身华服,不过鬓上琳琅已卸,发髻仍一丝不苟。
他当然不会被这样一句话打发掉,毕竟这半月两人如胶似漆到连小妾都看不下去喊他去捉妖,昨夜两人还有鱼水之欢,怎么突然就生了这杀夫之心?
而同时,二公子也被剜心了?
“不过,”大夫人话锋一转,眼神投向六夫人,“她不过是个刚刚十八的小姑娘,现已经疯了,人不是她杀的,你们放过她吧。”
连衡当然知道人不是她杀的,不过这大夫人怎么这般断定的?她不为自己求情倒是为一个和二公子有染的小妾求情?
她肯定是晓得些内幕的。
想起陈老爷那不正常的模样,连衡心更沉了几分,莫不是这件事还和魑魅一族有关?
“大夫人,还请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夫人缓缓摇头,继续闭目养神,“没什么好说的,人是我杀的。”
连衡也不为难,她这个样子自然是问不出什么的。
另一边,文昭随着衙役先去搜寻了大夫人的院子,因陈老爷是被大夫人直接拿锦带绞死的,尸体不似二公子那般惊恐,尸体已经运往了仵作处。他只能在大太太院中勘探一番,由府中徐管家领着,离了院子往前行半里,在一丛竹林之后,是一个佛堂,从前大夫人在这里待得更多。
佛堂并不大,堂上摆着一座灵位。
徐管家答道:“是大公子的灵位。大公子乃大夫人所出,在六岁那年不慎溺亡,从那以后大夫人和老爷的感情便大不如前,后来大夫人直接建了佛堂吃斋念佛起来。”
“府中几位夫人?公子小姐又有多少?”文昭问道,他们来得急并没有细问陈府的详情,昨日也是被赶出来的,既然府中管家正在眼前,正是询问的好时机。
“府中四位公子,三位小姐,七位夫人。大公子是大夫人所出,二公子与大小姐都是二夫人所出,三公子是与三小姐是三夫人所出,二小姐是四夫人所出,四公子是五夫人所出,不过两岁。另外两位夫人无所出,七夫人是去年所纳,不过二八年华。”
文昭听得有些绕,不过这老爷还真是他都不知道该作何评价。看徐管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他问道:“怎么了?还有何事?”
“其实大夫人曾经还有过一个女儿,是在大公子去世后三年有的,不过生下来就是个死胎。也就是那时候,大夫人基本视老爷如陌路人。”徐管家重重叹口气,还有些事他未吐露,那女儿实则是老爷醉酒后强迫大夫人才得来的,那时候老爷高兴了好一阵,后来生下来是个死胎,老爷颓唐好些时日,同大夫人的关系也更加恶劣。
不过这等府中私事,他也不好说太多,更何况逝者已矣。
“徐管家。”一道女声先行传入耳。
一妇人领着几个侍女踏进来,此人身着淡蓝色广袖长裙,面色有些许憔悴,眼底布满红丝。
徐管家迎了上去:“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