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什么秘密?”柳茵洛疑惑道。
玉子藤抬头看向湖对面山巅的明月,不紧不慢地问:“你看那月亮,是不是很圆?”
柳茵洛没有抬头,视线平放在玉子藤的侧脸上,应道:“今日是月圆之夜。”
“可过了明日,它就会一点点亏损,直到变成一轮弯钩,再不复今日之圆满。”
玉子藤接话接得迅速,仿佛不曾注意到柳茵洛的目光,一双眼睛在看月亮,又不在看月亮。
柳茵洛虽不解其意,但仍忍不住开口:“可变成一轮弯钩之后,它又会慢慢丰盈起来,再度变成今日的模样。”末了停顿几息,总结道:“借用郎君方才所说,月盈月亏,不过是天理寻常。”
“是,确是天理寻常。”玉子藤若有似无地应和一声,缓缓转头看向柳茵洛,眼神说不出的沉静,“可对我而言,没有月盈,只有月亏。”
“这便是我想告诉娘子的。”
柳茵洛倏地抓紧了手下的衣裙,致使裙上漾出几条褶皱,正如她骤然紧缩的心。
“何意?”
她的声音还算稳定,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玉子藤,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玉子藤忽然很想伸手去遮住柳茵洛的眼睛,他也的确这么做了,然右手抬了不过拇指盖的高度便又悄然放下,到底是没动。
他对着身旁一脸执着地寻求答案的少女看了许久,似乎在思索如何表达,而后才娓娓叙述道:“六岁那年,师父点出我乃夭寿之相,原因便是旁人皆知的运道极好。按师父的话说,我的运道已远超常人可得,实乃过好,而运道过好正如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纵使前段人生顺遂无虞,也难长久 ,注定早亡。”
玉子藤的话犹如一道闷雷,砸得柳茵洛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柳茵洛松了紧抓衣裙的手,自行消化了好一会,迟缓地问:“早亡……具体是指?”
“十岁那年,师父推断出我……”玉子藤顿了顿,心里随着说出口的话而一空,“活不过二十岁。”
柳茵洛心头一震,喃喃道:“我若没记错,郎君长我两岁,今年方……”说着低了头,艰难地说出临到嘴边的数字:“十八。”
玉子藤没有否认。
空气陷入寂静,火星迸裂声混合着虫鸣声异常明显。
正当这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要形成规律的节拍时,山风呼啸、湖水寒凉,二者一经碰撞便不留情面地倾轧而来,致火焰倾倒、衣裳飞舞,独独人心里的阴霾经久不散。
柳茵洛终究耐不住生理上的反应打了个寒颤,下一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别着凉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条尚有余温的外袍被罩在她身上,袍子的主人正蹲在她面前,拢起两边的衣领。
逆着光近距离看玉子藤,更觉少年轮廓清晰,刀锋般的眉眼下暗藏着几许柔意;再联想他平日所为,无论面上表现如何,内心深处总是存了善念,怎么偏偏……
柳茵洛心中不是滋味地低下头,察觉到玉子藤收了手欲回到原位,冷不丁地叫住了他,正想开口。
玉子藤先一步道:“这么多年,阿耶阿娘和师父从未放弃寻找破解之法,若能找到,大约早有消息了。”
柳茵洛张了张口,话语苍白无力:“还有时间的。”
玉子藤在原处坐下,扬起一抹笑,侧头对柳茵洛道:“今夜过去,就让此事随风消散,我们谁也不要再提,好吗?”
柳茵洛久久凝视着玉子藤,道了声“好”,话落学着玉子藤的模样扬了扬唇,尽量轻松道:“那你也不许再提玉佩的事。”
玉子藤笑了笑,痛快道:“没问题。”
月升月落,什么变了,又好像没变。
——
拂晓时分,地上空余三两焚烧后的干柴和一些鸡骨头,不远处的湖面反射着微弱的晨光,远方的山峦连绵起伏,玉子藤刚醒来便看到这样一幅晨景。
他偏了偏头,看向右侧肩头上的柳茵洛,见少女仍盖着昨夜自己亲手给其披上的外袍睡得正熟,无声地弯了弯唇,继而转头望向清澈的湖水,眼里盈着浅浅的温润。
鸟儿还在歌唱,不多时,少女睫毛微颤,慢慢睁开眼睛。
柳茵洛活动脖颈和手臂的同时简单扫视了一眼周围环境,其后看向玉子藤,笑容灿如朝阳,“郎君昨夜睡得可好?”
“甚好,娘子呢?”玉子藤当先起身,转眼见柳茵洛的裙摆被碎石勾住,自然而然地上前帮忙。
顺利解放裙摆后,柳茵洛也站了起来,微微仰头看着玉子藤,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不太好,没睡够。”
玉子藤并未错过柳茵洛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挑了挑眉,嘴上却配合道:“看来得尽快找到林子的出口了,好让娘子早些回去补个觉。”
“正是如此。”柳茵洛煞有介事地点头,提着裙摆走到湖边快速整理仪容。
玉子藤笑了一声,绕着这片草地走走看看,以判断方向。
待柳茵洛整理完毕,回到玉子藤身边,玉子藤道:“还是沿着水岸下游走吧,这样再出现昨日的情况也能立刻跳水逃亡,而且一直往下游走,没准能找到村庄一类的。”
柳茵洛没有意见,二人一道顺着水流下游而行。路上柳茵洛始终保持着万分警惕,唯恐再出现昨日那般情况。
玉子藤看她面色紧绷,想了想,不经意般问:“话说,昨日我走后范府如何了?范家大郎呢?”
柳茵洛未曾多想,道:“范府一切安好,你走后不久大夫便来了,范大郎被挪去厢房治疗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人还活着。”
“那刘少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吗?”玉子藤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柳茵洛摇头,脸色忧心,“原本我见你迟迟未归后,先是派人去告知刘少卿的,我算着报信之人和刘少卿骑马赶来,一来一回半个时辰足矣。谁知这信一报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难道是被什么事耽搁了?”玉子藤猜测道。
“或许吧。”
柳茵洛想起什么,问:“说来我还忘了问,昨日你怎会一个人出现在林子里?那黑衣人呢?”
“跑了。”玉子藤神色凝重,“昨日我跟着他一路追到这片林子,和他过了几招。我发现他的招数像极了赵之谦一案的黑衣人的招数,正当我想一举将其擒获时,对方忽然使了南疆特有的毒气弹,迷惑了周围的视野。待毒气散去,人已经不见了。后来我也迷路了,在林子里转了好一会,直到碰见你们。”
“迄今为止,三个案子涉及到黑衣人,两个案子涉及到南疆。”柳茵洛揣测道,“莫非这些黑衣人和南疆有什么联系?”
“你还记得昨日范大郎倒地前说了什么吗?”玉子藤忽问,须臾补充道,“昨日那黑衣人就是在范大郎将要说完话的时候出手的。”
柳茵洛回忆道:“他说他父亲都不知道向范家报信的人是谁,还说他见过那人,不是苏家和范家的。”
“不是苏家派来的人,也不是范家安插在苏家的细作,那便是黑衣人了,或者黑衣人的同伙。”玉子藤冷笑,“所以那黑衣人才急不可耐地要射杀范大郎。”
“可黑衣人又是如何知晓苏家主所服汤药的药引价值千金这一消息的呢?”柳茵洛怪道。
玉子藤敛了神色,“具体的还得再问范文斌,以及走趟苏府。”说着语气不明道:“只怕苏家那两位还瞒着什么。”
柳茵洛喟然叹了一声。
“人在那!”
“找到了找到了!”
“玉司直!柳二娘子!”
忽然,前方传来喧闹的人声和沉重的马蹄踏过声,二人远远地望去,只见一群人马浩浩荡荡地往他们的方向奔来,最前列的正是昨日跟随柳茵洛进入密林的护卫长。
“玉司直,柳二娘子,可算找到你们了!”护卫长快速翻身下马,几步冲到柳茵洛二人面前单膝跪地抱拳,激动道。
玉子藤连忙把他扶起,眼角余光瞥见刘少卿从人群分开的道路上走来,转而侧过身去,拱手唤了一声“刘少卿”。
柳茵洛也笑着行了一礼。
刘少卿在距二人几步时站定,上下打量着二人,面上露出一抹放松的笑,“没事就好,怕你们受伤特地准备了马车,就在林子外头,先上车吧。”
“是。”
几人跟着护卫长彻底出了密林,来到一辆朴素的马车前。柳茵洛率先登上马车,玉子藤和刘少卿紧随其后。
马车内还算宽阔,容纳三人仍不显拥挤。
“刘少卿,您昨日可是又发现了什么?柳二娘子派人给您报过信,您未曾回她。”玉子藤坐下后问。
“这也是我马上要和你们说的。”刘少卿肃了神色,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白色的手帕,“我后来又去找过秦姨娘,经审问她承认是范家细作。虽然那之后她就不再开口,但我临走时她交出了这个。”
柳茵洛接过那块手帕看了看,注意到手帕的一角绣着单个蓝色缠枝纹的纹样。
玉子藤看了两眼方桌对面柳茵洛手上的帕子,侧头问:“刘少卿,她可有说什么吗?”
“有。”刘少卿一字一句道,“她说,苏府早已有人知晓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