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柳茵洛看着玉子藤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最终在距她三步之遥时站定。
玉子藤扫了眼地上狼藉,再抬眼看向柳茵洛时,柳茵洛敏锐地注意到对方嘴角抽了抽,顿时大受打击。
掌柜正好从里头出来,忙弯腰作揖,口中歉意不断,表示可以赔偿。柳茵洛因着未曾受伤,没有计较。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掌柜自是感激非常,迅速命人抬走地上的牌匾,又对围观之人作了个揖,让大家散了。
“柳娘子的运气实在不敢恭维。”玉子藤轻笑一声。
柳茵洛噎了一噎,无从反驳。
柳茵曼自确认柳茵洛没事后便静静站在一旁,听着柳茵洛和玉子藤的对话,闻言状似无意般轻咳一声。
柳茵洛忙介绍了玉子藤的身份。
玉子藤这才将视线移到柳茵曼面上,起初还有些疑惑,待听到柳茵洛对她的称呼顿时明了,拱手客气道:“柳大娘子。”
“玉司直。”柳茵曼点头。
“你没在大理寺吗?我刚刚听到……”柳茵洛本想问问案子是否已经了结,转念才发现此刻还在大街上,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玉子藤收了笑意,“你有空吗?茶楼说吧。”
柳茵洛看了一眼柳茵曼,目露犹豫。
“柳大娘子也一起吧。”玉子藤留下一句便往茶楼走去。
柳茵洛忙拉着柳茵曼跟了上去。
要了间包厢后,玉子藤问起柳茵洛听到些什么,得到回答后面露了然,先把昨夜护卫找他的事说了,又递给柳茵洛一封信,“有关赵之谦的消息,你可以看看。”
柳茵洛接过看了起来,仿佛透过一封薄薄的信纸看到了一个人的生平。
年幼的赵之谦生于书香世家,赵父为私塾先生,赵母为远近闻名的绣娘。后来家中突逢变故,赵父意外身亡,赵母不得已承担起独自养育一双儿女的责任。
赵之谦稍大一些后,赵母将他送入私塾,希望他未来能够考取功名以改善生活。当时的赵之谦谨记赵母教导,在读书一道上十分用功,却始终不见成效,因而产生厌学的情绪。赵母不忍多加苛责,只一径地暗中垂泪。赵之谦偶尔撞见,心中郁闷难消,常常外出喝酒以抒发心志,慢慢地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从此无心读书,学业再无长进。
赵母虽心痛却也无可奈何,直到秋闱的一年前,她因为数年来没日没夜地刺绣而伤了眼睛,双目渐趋失明时,依旧盼着赵之谦能够醒悟。
突然有一天,赵之谦果然醒悟了,他在人前和那些狐朋狗友断了来往,从此再未去过花街柳巷之地,每日所做之事唯有读书,功课也在不断长进,甚至隐隐有超过晋州第一才子的趋势,赵母大喜过望,人们亦感慨他是后起之秀。以至于最后秋闱中他一举夺魁,人们也没有太多怀疑,反而将他大彻大悟的事迹传为美谈。
后来,赵之谦以晋州解元的身份来到长安,由此产生了在长安的一系列事。
再到后来,他在慈恩寺气绝身亡。
柳茵洛放下信,盯着信上的“大彻大悟”,回想起在赵之谦的厢房看到的一切,实在难以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看完了?”玉子藤喝了口茶,问。
柳茵洛点头。
玉子藤收回信,沉声道:“还有一事,昨夜有人劫狱。”
柳茵洛吃了一惊,立即问起情况。
玉子藤叙述着:“昨夜我正和刘少卿讨论案情,突然外面来人禀报,说有一个黑衣人闯入大牢……”
他和刘少卿赶到时,黑衣人正把沉香护在身后和寺里的人对峙。他们顷刻间便明白黑衣人是奔着劫走沉香来的,因此认定他二人是同伙,当即下令全力擒拿黑衣人。
刘少卿看了眼沉香所在方向,使了个眼色给带来的护卫,护卫点头,悄悄绕到一侧制住沉香。
“卑鄙!”黑衣人见此怒骂一句,使了数套暗招攻向寺里的人。
玉子藤眼眸一凝,“若论卑鄙,阁下不如看看自己!”说着抽出佩剑迎了上去,“你们都退下吧,我来!”
转眼间两人战斗在一起。
沉香使劲挣扎了几下,大喊:“快跑!别想着救我了!你打不过他的!”
“现在跑?晚了!”玉子藤招式越发凌厉,招招透着杀气。
黑衣人渐渐地力有不逮,看了一眼沉香,毅然飞身登上屋檐。
玉子藤紧追不放,又与他缠斗起来,“我说了,现在跑,晚了!”说着转了话头,状似玩笑道:“不过你内力还挺深厚,该不会是你杀了赵之谦吧?”
“是又如何?”黑衣人咬牙。
玉子藤眼眸微闪,手上招式变化莫测,“原因?仇杀?利杀?”说罢瞥了眼下方的沉香,“该不会……是情杀吧?”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黑衣人猛地发力,却被玉子藤轻巧地躲过了。
玉子藤突然变了招式,一击将其拿下落到地面,挥挥手让人上前制住他,和沉香一起押到审讯室。
“来吧,说说你如何杀的赵之谦?”玉子藤把剑插回剑鞘,一派悠然。
沉香猛地转头,“你承认了?”
玉子藤扬眉一笑,“看来凶手抓到了。”
“你使诈?”沉香这才反应过来,对玉子藤怒目而视。
“行了,老实交代吧。”玉子藤敲了敲桌面,“交代得好没准可以酌情处理。”
沉香笑得猖狂,“我告诉你了,你就能放过我们吗?”
“你有别的选择吗?”玉子藤说得毫不留情。
“好,我说。”沉香松了口,慢慢站了起来,地上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们之所以杀赵之谦……”说着突然拔出旁边人的佩刀刺向审讯桌。
审讯室顿时乱作一团,玉子藤连忙护在刘少卿身前,正欲出手抵挡,不料转瞬沉香便将刀转了个弯,刀剑没过皮肉的声音响起,下一瞬,黑衣人瞪大眼睛倒在地上。
众人皆惊。
柳茵洛闻此也感到难以置信,忙问:“后来呢?”
“她自刎了。”玉子藤淡淡道。
他也没想到沉香竟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终结他们的查探,也因此更加证实了他的一个猜测。
柳茵洛按捺着心底的惊讶,又问:“所以案子已经……”
“结了。”玉子藤淡淡道,“直接杀害赵之谦的人已经死了。”
“直接?”柳茵洛敏感地捕捉到一个词。
玉子藤抬眼,“因为我认为,杀害赵之谦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势力,如此也能解释沉香最后的举动。”
“可是……”柳茵洛感觉思绪乱作一团,不解道,“先前我们无论是怀疑沉香还是怀疑何金贵都能发现相应的杀人动机,可这名黑衣人呢?他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还有你说的这股势力?他们想要做甚?”
玉子藤眼神晦暗,“这便可能牵扯到赵之谦的经历了。”
“你指的是,赵之谦因为突然醒悟夺得秋闱榜首这事?”柳茵洛突然问。
玉子藤没有回答,只暗中猜测赵之谦夺得榜首根本就是黑衣人背后助力的结果。二人狼狈为奸扰乱科举,其后黑衣人因利益不合对赵之谦起了杀心。
可惜沉香的举动太过出人意外,以致线索尽断。这些终究只是个骇人听闻的猜测,也没必要再说出来给人徒增烦恼了。
柳茵洛不知他的想法,兀自陷入沉思,喃喃道:“我也觉得有些可疑……”
玉子藤不欲久待,看了眼天色,起身告辞:“案子既然了了,我也该走了,多谢娘子多日以来的协助,日后……”
他本想说“各自珍重”,转念一想方才柳茵洛险些被牌匾砸到,将要出口的话不禁转了转,“愿娘子吉吉利利,百事如意。”
柳茵洛有些莫名,寻常人告别不都是说“保重”“珍重”一类,不过还是回了个礼,“多谢郎君。”
临走时,玉子藤突然回头说何金贵已经被放出来了,大理寺帮着他把何金娇的墓碑立在了城郊的密林外,表明柳茵洛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柳茵洛目光微动。
柳茵曼看了她一眼,“想去就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谢谢阿姐!”
——
来到目的地后,柳茵洛下车四处走了走,果不其然看到不远处一块墓碑耸立在那,墓碑的四周环绕着一圈小小的野花,像是在守护墓中主人。
实在难以想象何金贵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有这般细腻心思。
柳茵洛蹲下拨了拨碑边杂草,心里是满满的叹息。
何金娇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过是交了一个朋友,喜欢上了一个人罢了,却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案子的确已经了结,死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
真正的受害者早已长眠于这片荒野。
柳茵洛起身,正打算回去,眼角余光却蓦然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侧身看去,眼底流露出一丝了然,是何金贵。
何金贵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墓碑走来,他还是那副身强力壮的模样,面上却再不复初见时的凶狠,仿佛自久远的荒漠而来,徒留一身沧桑。
柳茵洛自觉不便逗留,正欲离开,不防何金贵经过她时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他这是在感谢自己愿意来祭拜何金娇吗?柳茵洛止步,转头看去,见何金贵半蹲在那,正轻轻地抚摸着墓碑。
想了想,她还是问了一句:“今后你有何打算?”
何金贵面无表情道:“离开长安。”
“去哪?”
“天下之大,去哪都好。”何金贵惨笑一声,“总之,不会再回长安了。”
柳茵洛叹了口气,道:“日后你若遇到什么难处不妨来找我,我可以尽力帮你。”
何金贵看向柳茵洛,语气不明道:“大理寺的玉司直也说过这话。”
彼时他初见天日,玉子藤站在他身旁,对他说:“你阿妹的尸体在停尸房,带她回家吧,找块好的墓地,有什么需要的可以与我说,我能帮则帮。”
玉子藤说着顿了顿,“同样的,日后你遇到什么难处也可以和我说。”
柳茵洛讶然,还想开口却见何金贵倏然起身对自己行了一礼,他面目沉静、语气郑重道:“柳娘子,你和玉郎君都是好人,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是后会无期吧。”
“我和你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