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某一日冰雪消融,何金娇挑着篮子去慈恩寺附近的山上采菌菇以补贴家用,原本一切如常,不想下山的路上偶遇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晕倒在路边。
女子被压在树下,脸色泛青、嘴唇苍白,右足透着丝丝缕缕的血迹,旁边是一只废弃的捕兽夹。
何金娇猜测女子应是不小心踩上猎户布置的捕兽夹,又正逢树木倒塌才被困于此,当下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树干移开,勉强背着女子走到附近一处山洞,又找了好些草药治疗女子的脚伤。
后来女子苏醒,得知是何金娇救了自己颇有些讶异,何金娇无所觉,见她醒了便问:“你家在哪啊?你现在不适合走动,我送你回去吧。”
女子垂下眼眸,硬邦邦道了声谢便执意要离开,何金娇拗不过她只好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
本以为这只是一段小插曲,谁知半月后何金娇再次上山时又遇见了这名女子,女子似是也没想到还能再遇到她,面上惊讶非常。
何金娇碍于上回女子的冷淡,干巴巴地问了句伤势如何便不再多话,后来得知对方也是来采菌菇的,这才话多了起来。
一来二去的二人渐渐熟识,何金娇这才知道对方名为沉香,专门替慈恩寺送时令的蔬菜瓜果;沉香也不再如刚开始那般冷淡,偶尔也会亲昵地称她一声“阿娇”。
不久何金娇便把自己和沉香成为朋友一事告诉何金贵,何金贵向来对妹妹千依百顺,自然不会对她交友多加干涉,甚至几次表示可以请沉香来家里玩。
只是沉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是多加推脱,何金娇只以为她怕生,并未放在心上。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何金娇和沉香便如世间所有好友一般相处着,直到有一日,何金娇偷偷把沉香拉到一旁,略带一丝羞怯道:“阿香,我有喜欢的人了。”
沉香听闻又是高兴又是担忧,连忙问:“谁啊?他家在哪?做什么的?”
何金娇只笑道:“明日我会带他去见阿兄,等见完了就带他来见你。”
沉香这才明白何金娇何止是有喜欢的人了,明显已经到达谈婚论嫁的地步,便忍不住打趣了她几句,静待第二日的见面。
当何金娇害羞地把赵之谦拉到沉香面前,向她介绍时,沉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可何金娇一无所觉,仍在兴致勃勃地给两人介绍。
后来沉香总有意无意地对何金娇说一些诸如“女子择婿当谨慎”之类的话语,何金娇不解其意,偶尔也同何金贵表达过自己的困惑。
何金贵哪里懂得沉香的话中之意,只以为这是沉香关心阿妹的体现,还在何金娇面前夸了沉香几句。
直到一个月前,何金娇偶然撞破赵之谦的真面目,得知他和自己在一起只是图个新鲜,从未有过娶她的心思,不禁伤心欲绝,回到家中伏枕而哭。
何金贵刚收摊回来,见阿妹如此不知所措,连声询问她出了何事。
何金娇抽噎着说:“我刚,我刚听到阿谦对别人说,说他根本没想过要娶我,只是玩玩,图个新鲜……”
何金贵听闻登时心头火起,拿去一旁的屠刀就要往外冲,“阿妹你等着,阿兄这帮你去教训他!”
何金娇连忙拉住了他,细声细气道:“阿兄,你不要冲动,我,我过几日就好了。”
何金贵看着阿妹清秀的脸上未干的泪痕,心疼的同时沉声问:“那他呢?你打算怎么办?”
“就让他过去吧,只当,只当我看错了人。”何金娇忍着心痛,决然道。
“好。”
后几日何金贵日日关注着何金娇的情绪,沉香也破天荒得来何家看望她,因而有了与何金贵的首次见面。
经了此事,何金贵更是对沉香称赞不已,认为她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心思谨慎,还建议何金娇多同她学学。
可何金贵哪里想到,最后害他最亲的阿妹丢了性命的人也是沉香。
当时正值黄昏,他收摊回家不见阿妹,想起前日阿妹曾说今日要与沉香一起去山上观赏一种奇花,便以为她还在山上,打算去接她。
不料走到山脚时竟看见沉香拿匕首对着赵之谦,二人像是起了争执。
何金贵有些诧异,阿妹从未和他说沉香会武,他见过的沉香也一直是一副沉静的模样,完全不似此刻这般凌厉。
他压下心底的疑虑,正想上前,不料沉香的一句话令他僵在原地:“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今日把阿娇推了下去,他日我也能取你性命!”
赵之谦瞅着近在眼前的匕首,一动不敢动,又是无奈又是气恼,“姑奶奶,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她非要和我争执,我一时冲动,才……”
话还未完,沉香把匕首往前推了几分,逼得赵之谦蓦然止了话头。
“当初阿娇刚向我介绍你的时候,我就不该让你有留在她身边的机会。”沉香狠狠道。
赵之谦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你也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骗她的何止我一个?要怪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听到了不该听的,你敢说刚刚她和我争执的时候,你没有想过杀人灭口?”
“住口!”沉香怒喝,拿着匕首的手已有些不稳。
何金贵听着这一切,只觉双腿犹如钉在原地,迈不动一步。
他怎么也没想到,沉香和赵之谦不仅认识,而且狼狈为奸害了阿妹!
阿妹知道这二人一直互相勾结,欺骗自己的时候,该有多难过?
沉香和赵之谦不欢而散后,何金贵进山四处寻找阿妹,心里怀着一丝阿妹或许大难不死的希冀,可整整一夜过去,始终不见阿妹的踪影。
只要一想到阿妹可能已经死于非命,甚至尸身都被扔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他就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得痛,对赵之谦和沉香的恨意更上一层楼。
最终,他决定要为阿妹报仇。
他事先打听了赵之谦每日的行踪,磨好了刀,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潜入慈恩寺,偷进了赵之谦的厢房,预备将其一刀毙命。
可他没想到,他进去时赵之谦已经死了,他看着赵之谦倒在地上的身影,只觉得苍天有眼。后来他正打算原路返回,却不知因何昏了过去,人事不省。
眼睛阖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沉香走了进来。
柳茵洛读到这里对何金贵又气又无奈,气的是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他竟然宁死也不愿为自己辩解,无奈的是经历了这么多,最亲的人已不在世上,恐怕他也没有多少活下去的意愿。
玉子藤也曾问:“你昏迷前看到沉香,难道就不曾怀疑赵之谦的死与她有关系?也不曾怀疑你为何会突然晕倒?”
何金贵轻描淡写道:“怀疑。”
玉子藤默然看着他,静待下文。
“所以我醒来后被你们押到前殿,看到沉香站在人群中时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想取她性命。”何金贵话锋一转,“不过后来我改了主意。”
“你不想杀她了?”
何金贵不语。
玉子藤却有几分了然,“看来你心底到底残存着一丝善念,知道真正把何金娇推下山崖的人是赵之谦,如果沉香杀了赵之谦,那也等于替何金娇报仇了,你可以看在过往情分上放过沉香;如果不是沉香杀的赵之谦,你也不介意替真正杀害赵之谦的人顶罪。”
说着直视何金贵的眼睛,句句缓慢:“因为你本来也不想活了,能让赵之谦的死永无真相大白之日便是你最大的愿景,我说的可对?”
何金贵眼神微动。
玉子藤自知得到了答案,不再多问,转身欲走。
何金贵扑到牢门前,两手紧紧抓着栏杆,嘶声问:“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你什么时候让我见阿妹?”
“等这桩案子了了,自会让你见她。”玉子藤头也不回。
故事已至尾声,往事如烟,只余过客一声叹息。
柳茵洛把信放在蜡烛上,任由火舌卷起信纸将其焚烧殆尽,眼里明明灭灭。
读完这封信之前,她一心想的都是尽快破案,好为自己积累功德;读完这封信之后,她却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利己。
她看到的只是区区一张信纸的内容,可其中蕴含的却是一位花季少女走向死亡的历程。
破案破案,破的或许不只是案子的结果,还有情。
最后一盏灯熄灭时,柳茵洛躺在床上,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清秀腼腆的少女面庞。
她虽未见过何金娇,却觉得何金娇的模样大概如此。
善良、坚韧、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