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玉子藤和柳茵洛匆忙赶到时，一处乱草丛生的山地井然有序地站着一排大理寺的人。其中一人看见玉子藤，恭敬地唤了一声：“玉司直。”
玉子藤置若罔闻，径直走向半掩于土里的尸体，冷静地吩咐人把尸体挖出来，随后上前蹲下察看。
尸体浑身上下不仅遍布泥土，而且已有些腐化，面容也较为模糊，只依稀能从破损的衣裳看出是一位女子。
他转头看向在场唯一一位布衣打扮的中年人，问：“是你发现的尸体？”
中年人瞅着玉子藤冷冽的神色，犹豫着点头。
“说一下当时的情况。”玉子藤站起身，一面招手让仵作上前验尸，一面走到一旁问中年人。
柳茵洛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将视线从女尸身上转移到中年人面上，只见他惊恐未退，磕磕绊绊道：“小人，小人来这边砍柴的，砍了一会觉得有些累，就把斧头插在地上，想坐一坐，谁知刚放下斧头就感觉土里有什么东西，草民一时好奇，挖开看了看，谁知，谁知……”说到这音色突变，竟是说不下去了。
“你一直这砍柴？”玉子藤看了眼中年人背篓里的木材，问。
“小人一般看哪边的木材长得好就去哪，这儿头一次来。”
玉子藤目光若有所思。
柳茵洛听着他二人的对话，视线不自觉移到女尸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女尸握起的右手，盯到最后，她甚至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玉子藤很快察觉到她的举动，伸手拦在她身前，皱眉道：“别的小娘子躲都来不及，你还往前凑？”
柳茵洛怔了怔，将要迈出去的脚步定在原地，唇瓣微微抿起，双目有一瞬间的茫然。
玉子藤看她抿着唇不说话，以为自己口气重了些，正想开口弥补，忽闻柳茵洛道：“她的手里好像有东西。”
柳茵洛见玉子藤没反应过来，又稳着语调重复了一遍：“她右手的姿态不太自然，不符合人体的构造，应是握着什么东西。”
仵作刚想向玉子藤禀报此事，闻言颇为讶异地看了柳茵洛一眼，恭敬道：“玉司直，这位小娘子说的没错，下官正想向您说这事。”
玉子藤有些意外，柳茵洛的难受他不是没看出来，却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发现女子的右手握着东西，倒是有几分让他刮目相看了。
“您能拿出她手里的东西吗？”柳茵洛看玉子藤一眼，问仵作，转瞬解释道，“我觉得她手里的东西可能和她的死有关。”
仵作摇头道：“这里工具不够，要回大理寺才能拿出来。”说着似有几分好奇，询问道，“小娘子还懂验尸吗？”
毕竟这具尸体已有些腐化，不说右手，便是整截小臂都有些不成形，一般人实在难以看出右手是不是自然的姿态。
“许是从小学画的缘故，对人体构造较旁人更为熟悉一些。”柳茵洛笑道。
“倒也神奇。”仵作笑了一声，转头向玉子藤禀报，“玉司直，初步判断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个子不高，身材较瘦，死亡时间是七八日前，死者身上有多处划伤，脑后有一处伤口，初步判断是重物击打所致，其余的还要等回到大理寺进行更深入的检查。”
玉子藤瞥了柳茵洛一眼，吩咐道：“留几个人在附近找找有没有线索，其余人把尸体带回大理寺，继续检查，有进一步结果立刻通知我，顺便去查一下最近长安城可有失踪的同龄女子。”说着又看了眼一旁惴惴不安的中年人，补充道：“把他也带回去。”
“是。”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柳茵洛看着远处正小心翼翼把尸体搬上车的人，问。
“去山上看看。”
此山占地极广，山中树木茂密，山的另一头连着香火旺盛的慈恩寺。
二人沿着山间小道往前，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条略带斜度的土坡，玉子藤侧头问柳茵洛：“要往上了，你还行吗？”
柳茵洛擦了擦额头的汗，音色清亮：“没问题，走吧。”
玉子藤不放心地看她几眼，见少女虽额露薄汗、脸颊微红，总的来说还是精神奕奕、眼神晶亮，稍稍放下心，率先往前走，叮嘱道：“不行别逞强。”
“自然不会。”柳茵洛十分庆幸自己今日穿了一身窄袖束身的衣裳，眼下倒是方便了许多，想了想，问出了心里横据已久的疑惑，“你说，她会是沉香吗？”
玉子藤没有转身，语气平平道：“何以见得？”
“只是觉得太巧了。”柳茵洛奇怪道，“这几日我们一直在追查沉香的下落，可是始终没有眉目，甚至连她的生死都难以确认，就在这时慈恩寺附近惊现一具女尸，年龄、体型都与沉香极其相似，未免令人可疑。”
玉子藤不语，许久，才幽幽道：“我们一直没找到的不止沉香。”
柳茵洛有些疑惑，不止沉香，那还有谁？
玉子藤没给她再开口问的机会，径直往前走了。
柳茵洛揣着疑惑又走了一段路，路上所见除去遍地草木便是林间偶尔飞过的几只鸟儿，如果不去想方才所见，倒颇有几分祥和安宁之态。
可惜，事实好像并不如此。
玉子藤突然蹲在一丛灌木旁，盯着枝桠上挂着的一截布料，平静无波道：“这是刚才那具女尸身上的衣料。”
柳茵洛闻声凑过去看，脑中回忆着刚才见到的女尸，眼中浮现几分了然，“她生前来过这？”
“可能。”
玉子藤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处不算陡峭的山崖，约莫百丈来高，他们所站之处较为平坦，偶尔有几丛夹杂着零星花朵的灌木，山崖底下乱石嶙峋、百草丛生。
柳茵洛则顺着这丛灌木看向两旁，注意到有一从灌木断了几根枝叶，她捡起其中一片叶子，惊觉上面有半个脚印，连忙抬头看向玉子藤，惊讶道：“这有脚印！”
玉子藤低头看过来，分析道：“断口整齐，应该不是野物咬断或者风吹断的。”
柳茵洛想到刚才河边见到的樵夫，试探道：“拿斧头砍断的？”
玉子藤顿了顿，“这就有点大材小用了。”说罢看向柳茵洛手上带有脚印的叶子，吐出几个字：“人踩断的。”
柳茵洛看着叶子上的脚印，面露恍然。
“这里应该不止一个人来过。”玉子藤绕到灌木丛另一侧，又捡起几片带有脚印的叶子，缓缓道，“这几个脚印的图案纹理各不相同，显然不是同一双鞋子留下的。”
柳茵洛接过玉子藤手上的叶子和自己手上的认真比照，果然如此，不禁犯起了嘀咕：“怎么有人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走到这草丛上啊？”
“你先在这呆着。”玉子藤说完不待柳茵洛出声就走到山崖边上，正半伏着身子往下张望。
“你做什么？”柳茵洛见此压低嗓音，又气又急，心里想着玉子藤这厮也太胆大了，面上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下一瞬，玉子藤稍稍直起身子，柳茵洛心中一喜，以为他要退回来了，谁知对方不带一点犹豫地跳了下去。
柳茵洛心弦骤断，脱口而出喊了他的名字，脚上不由自主往前几步，试图抓住他，却只来得及触到一抹月白色的袍角。
她立刻趴在方才玉子藤伏的地方往下看，不想才探出头就见少年横插一把长剑于崖壁，一手抓着剑柄，一手去够下方挂在树枝上的香囊。
瞥见她的目光，少年还好心情地笑了笑，一手捞起香囊，一脚借力崖壁飞身而上，同时拔出长剑，飘飘然落在柳茵洛身后，语气略带一丝困惑：“你怎么趴这了？”
柳茵洛惊魂未定，闻言猛地转过身，火冒三丈，开口不饶人：“什么叫我怎么趴这了？你好端端的跳下去干嘛？”
玉子藤把剑插回身上的剑鞘，扬了扬两指间的香囊，不明所以，“捡香囊啊。”说着瞟了柳茵洛一眼，默不作声地把香囊递过去，补充道：“你看这香囊的布料是否有些眼熟？”
柳茵洛将要出口的怒言卡在喉咙里，不下不上，闻言狐疑地接过打量，眼里惊疑不定，忙把灌木丛上挂着的布料扯了下来，两相对照，喃喃道：“一样的料子。”
“没错。”玉子藤微微一笑，语罢抬头望向天色，“验尸结果应该已经出了，回去吧。”
柳茵洛“嗯”了一声，一手拿着香囊，一手拿着布料随玉子藤踏上另一条山路，下山后慈恩寺近在眼前，她扫了眼紧闭的寺门，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行去。
只见一位身穿大理寺官服之人侯在车旁，见玉子藤靠近，上前几步附耳低语。
柳茵洛识趣地止步，眼观鼻鼻观心，几个眨眼的功夫后，玉子藤扬起一抹笑意，转身看向她。
她歪了歪头，出口问句，神色却尤为自信：“验尸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