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长大好难

    后来，荣升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只是一幕又一幕的无声影像。

    陈小武溺亡，他姐姐闻讯赶来认领尸体。荣升挤在人群里，见到陈小武姐姐挤进人群的时候，心里为之一振，接着，一种叫悲从中来的情绪把他给笼罩。

    他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哀伤、孤独、心如死灰。他多希望自己是姐姐的朋友，或是她的亲人，在此时此刻能陪她度过这一段人生的至暗时刻。

    姐姐失去了她亲爱的弟弟。

    一直到陈小武溺亡，荣升都没能入了了陈小武的法眼，成不了他的朋友。

    某些人，就算认识一辈子，也成不了朋友。

    荣升挤在人群里，但却感觉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姐姐一直蹲在陈小武的旁边哭泣，一直到太阳落山，一直到殡仪馆的车前来拉走陈小武的尸体。

    荣升后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在陈小武溺亡的那天夜里，突然下了一场大雨。

    第二天，水库涨水，水库大坝发生了险情，幸运的是，附近村庄的人们去加固了大坝，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村里老人们纷纷说，水库为什么没有决堤，是因为昨天阎王刚收了人，大发慈悲呢。

    第二天，荣升以去出租屋取回复习资料为名进了一趟城。

    荣升一连三天，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坐在厨房里等待对面房间里出现姐姐的身影。荣升望眼欲穿，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又到白天。

    可惜，结果让荣升很失望，他连续等待了三天，都没有等到姐姐的身影。

    疲惫不堪的荣升像一具行尸走肉回到了村里。这一次，因为在城里拖延不肯回家，他被父亲怀疑不是去出租屋里拿复习资料，而是去混网吧，免不了又被父亲教育了一顿。

    荣升对面父亲的严厉质问，不禁悲从中来，朝父亲呲牙吼道：

    “你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荣升这句话，是这几天压抑的心情的彻底发泄。当然，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连和母亲结婚都是经人介绍的父亲，根本不知道他的儿子，不但情窦初开，而且刚刚经历了一场感情浩劫。

    荣升哭得很委屈，感觉自己长大好难。

    长大和灾祸，从来都是如影随形。多少人就像陈小武这样，前一分钟还和你谈天说地，后一分钟，已经是阴阳两隔。在这个世界上，灾祸又这么多，根本就防不胜防。有人走在路上，还被落到地球上的陨石给砸死，这样小概率的事情都能发生，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发生的呢？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罢了。

    荣升回到家的第二天，有感而发写了一篇随笔，标题叫《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旅行》。文章写好了之后，荣升让阿浪骑摩托载他到镇上的网吧录入文档，通过电子邮件投稿给了西北一家主要刊发散文随笔的杂志。

    到了九月份开学的时候，荣升接到了一个打到学校教务处的电话，对方自称是某杂志编辑，让荣升去接电话谈事。

    杂志的责任编辑在电话里告知荣升，他投稿给编辑的那篇散文，编辑部很看好，安排在下个月的头版头条进行刊登。

    荣升想起，陈小武非常讨厌写文章的人，号称见他一次就打他一次，结果，陈小武死了，他随手写的文章，却登上了重要期刊的头条，这应该算是命运在捉弄人吧？

    自始至终，荣升都没觉得自己的文章登上重要刊物有多高兴。

    陈小武死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威胁他，也不会再有人半路劫道，也不会再有人叫他x毛。他体会到了孤单以及失去朋友的痛。

    让荣升欣慰的是——陈小武的姐姐在开学不久，又出现在对面的房子里了。

    荣升每次在黑暗中面对陈小武姐姐的形单影只，心里也很难过。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不会有她的弟弟陈小武来敲门，姐弟俩在客厅里吃泡面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失去弟弟的姐姐，比往日憔悴了许多。

    临近国庆节的一天晚上，姐姐坐在沙发上一边打电话一边哭。

    荣升猜测，姐姐也许想起了陈小武。

    国庆长假期间，荣升忙于补课，不能回家。

    国庆的这天晚上，荣升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对面的客厅里。

    那个长发男人又回来了。

    荣升计算了一下，长发男人可能已经北漂接近一年，再次出现在姐姐的房子里的时候，已经剪掉了那一头飘逸的长发，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男人一直坐在沙发上和姐姐侃侃而谈，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荣升猜测，男人也许在和姐姐讲述自己北漂的风光日子？

    姐姐和男人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荣升一直担心男人又像上次那样对姐姐非礼，如果是这样，他该怎么办？还有，陈小武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帮姐姐撑场子了。

    其实，荣升一直想认识姐姐。

    有那么几次，荣升想在半路上和姐姐相遇，然后告诉姐姐说自己是陈小武的同学，而且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如果是这样，姐姐会和他成为朋友吗？或者，姐姐会不会怀疑他只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小流氓？

    现在，荣升想像陈小武一样保护姐姐，不让她受欺负。

    荣升在黑暗中备受煎熬，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幸运的是，男人和姐姐的这次见面，男人并没有展现出哪怕一丁点的非分之想。最后，男人笑着和姐姐拥抱作别。

    这是荣升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男人走了之后，姐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托腮思考许久。

    荣升想，姐姐在想什么呢？

    荣升的心底涌起一个直觉，姐姐从此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荣升终于下定决心，从今天起，他要打听姐姐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学校当老师，他要认识姐姐。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就算做不了姐姐的朋友，那为什么不能成为另一个陈小武呢？

    多年之后，荣升和玉芹讲起认识陈小榕的这段往事，故事却是另外一个版本。

    荣升和玉芹说：“我可能认识你们陈总，但不是很确定。”

    荣升问玉芹三个问题：

    “你们陈总以前当过中学老师，但在哪个中学，你知道吗？第二个问题，你们陈总是不是有个弟弟，名叫陈小武？第三个问题，陈小榕这个名字，是后来改名的吗？”

    玉芹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她是我老板，这些事，我也不好打听啊。”

    荣升说：“我和你们陈总认识的时候，她也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我和她认识，她其实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