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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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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大雨中,一个年轻人摸爬滚打,浑身泥泞,分不清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模糊了他的世界。

    双腿像灌了铅,沉重地仿佛有千钧。

    正是说书人身边的年轻人。

    “再快一点,得再快一点!”他紧咬牙关,拼了命地往前爬,往云水县的方向爬。他知道自己没慢一点,都是放任干爹往死亡的深渊坠落一分。

    滂沱的大雨里仿佛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年轻人不知自己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才终于伸手拽住了驻军大营的帐帘。

    年轻人这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李将军!找李将军!”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影影幢幢的黑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像在说什么话,但年轻人已经认不出人,只有一句话不住地喃喃:“木偶无常,木偶无常……救干爹。”

    随即沦陷进深沉的黑暗。

    意识消沉了不知多久,年轻人才在恍惚中重新看见干爹,也是新帝麾下宦官杀手机构的头子。

    其实能碰上说书人,是他的福气。这个年代看似太平,可到处都是危险。北方官灾严重,赋税苛杂;南方匪患胜虎,夺人性命。

    他就是在参军途中被一伙盗匪劫走了包袱和干粮。

    年轻人心气儿高,又是瞒着家人偷跑出来的,空手回去唯恐被嘲笑指点,就在云水县落脚求生。谁知大灾接二连三,眼看活不下去了,只得启程回乡,同村人总能给他一口饭吃——他仍旧不考虑回家。

    后面的琐事年轻人也没耐心一一回顾,总之就是机缘巧合,他就那么成了整个北誉王朝二把手的干儿子。

    年轻人至今不知道北誉王朝二把手来这个穷乡僻壤干什么。对付丹嫣郡主?别闹了,一个郡主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年轻人虽然入门晚,但脑袋灵。知道说书人肯定还有任务。但他不说,自己就不问。

    本来嘛,就是半路干亲。

    要不是为了口饭吃,他才不干这埋汰事。

    你说可笑不可笑,年轻人为了不问亲爹娘要饭吃,认了个干爹。

    所以当那老头郑重其事地把一个小包裹交到他手上时,年轻人的第一反应是,要是有危险直接交出去。

    他也嬉皮笑脸地问了:“干爹,你就不怕我不小心给弄丢了?”他重读“不小心”三个字。

    说书人笑骂一句:“滚你丫的,敢弄丢等着吃板子。”

    可当危险真的来了,年轻人两股战战,眯着的眼睛被那个血一般的身影给填满,又酸又涩。再反应过来,已经在奔波的路上。

    年轻人自嘲:“想得倒美,还不是做了……不知道老头儿救回来没……”

    迷瞪迷瞪间,他似乎又看到了说书人那张老脸。心下一松,安心地重新睡过去了。

    这一觉就是永别。

    说书人没救过来,看过年轻人最后一面,还是驾鹤西去了。

    再醒来,年轻人下意识龇牙咧嘴,想说:“干爹您这给功臣的安置也太次了……”

    就听旁边两个人道:“梁公这次一去不返,也不知咱们这批人能活下来几个。”

    年轻人背脊涌上一股寒潮,下意识合上双眼。

    “……我看错了?这小子刚好像醒了?”

    “不能吧,这不睡得真香?”

    “……”

    “说起来这小子也是走运,明明是梁公捡回来的小鬼,竟然被遗书任命为新公!”

    “嗨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小子怀里的,是他自己写的。真的不知道让他藏哪儿了。”

    “嗬!厉害,牛啤!”

    “牛什么呀,不就是仗着像梁公夭折的孙子?”

    “……”

    在两人忙着聊天,没空休息年轻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许久,终于有人看见这一脸泪水:“他倒真把自己当个角儿,梦里流泪,也算尽孝?”

    “说不定人家打着注意写话本呢,这流眼泪的戏码贵人小姐最爱看。”

    “你别说我还真懂,就他和梁公的事,小半章节都说得完,没铺垫,再流眼泪也没用!”

    “行了,别装了,知道你醒了。”

    两人似乎说够了风凉话,伸手一推,年轻人就翻身起来。一抹脸嬉笑道:“两位哥哥好察觉,不敢打扰哥哥们谈性,勿怪勿怪!”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你这白眼狼比我兄弟二人还凉薄,可真是个妙人儿。只要你能回答上我们一个问题,我们便认下你这小弟!如何?”

    年轻人也一笑:“哥哥们尽管问,小弟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那我可问了啊!”其中一个人一脸不要怪我没事先提醒你的模样:“你这……”他手指点向年轻人胸口的方向,还拉长语调;似乎是要问说书人的遗物,等快点上去的时候忽然一转,弹了年轻人一个脑瓜崩:

    “你这梦中流泪的本事是怎么练成的?”

    年轻人脸上笑容不变,唉一声,说道:“老毛病了,春夏秋冬一到,稍受点刺激眼睛里头就痒痒。青天白日看个戏都能落点水,更别说刚冒完风雨了,”

    “你这毛病倒是稀奇,怎么落下的病根儿?”

    “娘胎里带的。”年轻人毫不迟疑。

    “早前怎么没听说?”

    年轻人抬手挠挠鼻尖:“这不是不好意思么,大男人成天掉眼泪,多丢人啊。有钱以来,我每天都去药房,就是干这事儿的。”至于到底开什么药,如何熬制效果几何,问就是不足为外人道。

    他还一副紧张的表情:“两位哥哥可得给我保守住这秘密哈,不然叫外人知道了我可怎么讨媳妇!”

    两人对视一眼,个中情绪只有他们自己懂。

    再转过头来,如出一辙地不正经:“成吧,算你过关。我叫李金奎,他是我弟弟李银奎。”

    年轻人张口就是:“大奎哥,小奎哥!”

    两位奎哥点头,心满意足道:“听着舒服!”

    这会儿才问起梁公也就是说书人留给年轻人的东西:“梁公交给你的东西收好了吧?别真给丢了啊?”

    “没有,哪能呢。”年轻人一指自己胸口:“一直在这儿呢!”

    话题正要继续,就听这马车铛铛几声:“到地方了,下车!”

    李金奎先下去,然后是李银奎和年轻人。李银奎边下车边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年轻人脸上是惯常的嬉笑:“宁如,我叫宁如,祖籍南山府梁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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