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睫毛在掌心轻扫几下,痒痒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心脏,让桑聿珩的指尖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桑聿珩先用棉签给余瑾脸上的划痕消了毒,之后又涂了点药。
最后,他松开捂着余瑾眼睛的手,拿出一张创可贴,撕开包装,贴在了余瑾的伤口上。
余瑾按了按创可贴的边缘,鼓着腮帮子,郁闷地说,“丑。”
“别摸。”桑聿珩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温和道:“瑾谨怎么样都好看。”
余瑾歪着头笑的很甜
“喂!我说,你们两位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大活人?”
余瑾敛起嘴边的笑意,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不置可否。
桑聿珩从药箱里重新取出一根棉签,蘸了点药水,不知轻重地,把棉签头一把按在了靳跃淤青的嘴角。
“嘶——啊——”
靳跃疼的龇牙咧嘴,刚想抱怨桑聿珩偏心,就听到了一句更偏心的话。
“不许欺负瑾谨!”
桑聿珩说完这句话,就不顾靳跃的暴跳如雷,牵着余瑾的手腕,把人带进了卧室。
他让余瑾坐在床上,自己俯下身,抬手碰了碰余瑾鬓角处,被头发掩盖的疤痕。
余瑾一惊,条件反射性地别过了脸,原本亮晶晶的瞳孔也暗淡了下来。
桑聿珩盯着余瑾闪躲的视线,看了会儿,伸出双手,捧起余瑾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余瑾被迫转过脸,怔怔地望着桑聿珩。
桑聿珩用拇指拨开那处用来掩盖疤痕的碎发,放轻了声音问,“这里的伤是什么弄的?”
余瑾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嗯?”桑聿珩又把自己的身体压低一些,“说话瑾瑾,告诉哥哥好吗?”
余瑾动了动嘴唇,说:“翻墙时,不小心踩空了,摔的。”
这个消息宛如当头一棒,直接把桑聿珩砸懵了。
卧室的空间很大,还有阵阵裹着凉意的夜风,从尚未关闭的窗口吹进来。
可是,桑聿珩依然觉得胸口很闷,透不过气。
他习惯性地去扯领带,这次却只摸到了自己脖子处,裸露的皮肤。
——翻墙摔的。
桑聿珩不用问都知道是哪个墙。
他愣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瑾瑾,对不起!”
那是五年前,桑聿珩走后,余瑾找不到他,也没有8号院的钥匙,才想出的下下之策。
桑聿珩杳无音讯的前几天,余瑾连学都不上了。
他每天揣着那张“再见”,坐在8号院紧锁的大门口,抱着手机一遍一遍地,重复拨打着永远都不会接通的号码。
无论天气好坏,他都不知疲倦的,守着上了锁的大铁门。
从白天待到黑夜,从日出待到月落。
有几次,他都是撑不住了,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之后,被余父悄悄抱回家的。
这样等了一个月之后,余瑾发现自己的父母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他就收拾好自己,和往常一样重新去上学,只在每天回家后,去院门前安静地坐上一会儿。
有时候是几十分钟,有时候是几个小时。
就这样,余瑾对桑聿珩从不知日夜的等待,变成了有规律的守候。
盛夏时期,春熙路所见之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景象。
湖边的垂柳,道路两侧的银杏,9号院的七里香,以及路边不起眼的野草……都在蓬勃地散发生机。
于此同时,久久无人居住的8号院里,地砖的缝隙里和院墙周围的土壤上,也长满了翠绿的杂草。
面对这一幕,余瑾好不容易建起的心理防线,再一次无声地崩塌了。
只有被人抛弃的、遗忘的、荒废的屋子,才会长草
如果桑聿珩忘记了春熙路8号院,那是不是也会连同他所有在8号院的记忆,以及在8号院认识的人,都一并忘了呢?
余瑾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不允许聿珩哥哥的家变成荒草丛生的废墟。
他捏着纸条,对着再见两个字看了又看,坚信他的聿珩哥哥一定还会回来。
于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的余瑾,重新燃起斗志,肩负起了守护8号院的责任。
没人给他开门,他就翻墙。
除草机不方便运送,他就拿小铲子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把杂草铲起来,再从墙头上运出去。
刚开始,余瑾除了没用惯小铲子,把手上磨了两个大水泡之外,一切都还算顺利。
为了不让自己做的事显得那么无趣,同时也为了转移注意力。
余瑾每除掉一棵草之前,都会用手机拍照识图,查查那棵即将被除去的,野草的名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认识了很多在他之前的生命中,从没正眼看过的植物。
桑聿珩走的第一年,从盛夏,到隆冬,无论烈阳高照,还是寒风瑟瑟,余瑾从没有哪一天忽略过8号院。
院子长出了杂草,他就去除草。
院子里飘进了枯叶,他就去清理枯叶。
第一场大雪过后,他在院门里面,堆了一高一矮两个面对面站立的雪人。
每个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高的叫小珩,矮的叫瑾瑾。
雪化前,余瑾每天早上上学路过8号院时,都会对那个高一点的雪人挥挥手。
等晚上下课回家后,再翻进院子里,和雪人说说话。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落在围墙下方的雪积了厚厚一层,白雪院墙的围栏上方,也结了薄薄的冰。
白天,阳光最好的时候,也只能短暂地照耀过堆在墙角阴影处的积雪。
因此,那堆被温暖遗忘的雪,总是刚融化一点点,就又结了冰。
反复几天后,柔软蓬松的雪,就变成了坚硬寒冷的冰。
那天,余瑾因为一些事回去的晚了些,路过8号院时已经是夜晚11点钟了。
他和往常一样,绕到院子东面的外墙下,毫无防备地爬到了墙上。
也许是他太疲劳,精神不佳。
也许是墙头上的薄冰太滑,脚下不稳。
又或者是在日复一日的机械动作下,他早已经对翻墙这件事轻车熟路了,就没那么在意无关紧要的细节。
总之,那天,余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墙上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