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肃全
风雨飘摇车马慢。
越往南，便应了陈伯琮说的话，今年的雨季格外长。
云梨她们行七日后至南边的弋阳郡，在驿馆休息时玄天急匆匆来送信说：
“由于连日大雨，去往南境的浮梁、安梁两个县第二十九山被洪水淹没，并在同一天坍塌，发了水石流，滑坡积水，山路被阻，周边多多少少都受了灾。
南境一些州郡得了怀化将军将至的消息，这才递了消息来。
州郡已派了一些士卒救灾，不过由于道路受阻，到灾区还得几日。
“这里离浮梁县也不远，我们抓紧赶去。”云梨起身便道。
“不可”
萧琦安紧接着便否决了她。
“灾情初发，我们没有准备，贸然进入，只恐遇难。”
“那该如何？”
几人现在都有些不知所措。
萧琦安略颔首，沉思片刻，再开口已然成竹在胸，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肯定。
“我带玄筤去就近的折冲府（1）借兵救灾，你们先在驿馆等候府兵，待灾情暂定再入浮梁。”
“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干等着！”杨妤当即拍桌而起。
“对！我们带的东西也不少，可帮些忙……”云梨诚恳回应。
萧琦安转念一想道：“浮梁县外距此不远有座罗汉寺，发了灾，寺里会接纳受难百姓，你们可以暂且在罗汉寺里停留会安稳些，也能做些事。”
“好！那我们就去罗汉寺，萧兄我们就在那等你回来！”许楚奕出声。
几人商议完毕便准备各自启程。
外面还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萧琦安带着玄筤未多做停留，简单告别后策马离开。
云梨几人待到雨渐停也上路出发。
不多时便到了萧琦安所说的罗汉寺。
从马车内掀起帘子，云梨浅浅探出身，放眼望去满目萧条。
雨丝带着寒意穿透皮肤，让马车内的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云梨只觉如同潮涌一般，有什么东西在从胸膛下方的那一处凹陷里旋生上来，迅速充斥鼻腔，好像染了风寒似的闷涩。
零零散散的灾民从不同的方位向罗汉寺聚集而来。
云梨她们一踏入罗汉寺映入眼帘的便是院中僧人们用油布搭起简单的棚子。
屋檐下是带着水气的灾民们的端粥煮药进进出出，院边墙角还有几个僧人在呕吐，低沉的气压下还伴随着微弱的啼哭声
“怎么一股肉香味儿？”
许楚奕诧异地问，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
“几位施主可有要紧事？本寺现下可不接待香客了，无事还请离开。”
一位面容清秀的僧人叫住了她们，语气冷淡，神色有些不耐。
“这位小师父我们刚到此，适才路上听说了浮梁、安梁两县遭了灾，我们路上带的东西多想着也能帮上点忙便来了。”
杨妤一听这僧人赶人的话便连忙解释。
“我们从京城来是到浮梁来置办茶叶的”云梨补充道。
“对啊！对啊！在下还精通医术，小师父我们几人都是好人！我们是来帮忙的！”许楚奕恳切地说着还拉住了那僧人的臂膀。
他迟疑片刻，又再次将几人打量了一番。
“那……你们且在此稍等，我去寻大法师过来。”
话音一落，他便转身跑进后院。
随后而来的大法师，衣袍上虽沾染了不少污渍，却难掩其面上带着些许喜色。
“在下肃全，方才听圆益说了，几位施主愿来此实乃幸事，不过……寺中现有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童，许是染了风寒，啼哭不止，这会儿声音微弱，正是需要医士的时候。”
说着看向了许楚奕，“方才听说这位郎君精通医术，请快随我来！”
“在下许楚奕，那我们快去看看吧。”
肃全法师将他们带进了内院最里一间，不大的厢房里是数位孩童蜷缩地面简单铺就的床榻间。
许楚奕先为两个虚弱得缩在母亲怀里的婴儿诊断，继而再去看几个因为同染风寒而躺在一处的孩子们。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江云梨”
“杨妤”
法师点点头，轻行一礼，转头看向檐下倚靠在墙根下的民众。
“事发突然，附近来不及逃生的村民被坍塌的屋舍掩埋，侥幸逃出去的人们都惊慌失措地寻找生路，我们罗汉寺倒是侥幸未被水石流波及，灾民们便多来此了，他们这些这大一些的孩子们便是被家中人拼死护着才得以逃生至此，他们身体倒是还行只是惊吓和连着几日的素食让他们有些受不住了。”
肃全法师同她们谈着，忽的言语一顿，原先还有些严肃的神情带上了几分柔和。
“对了，昨日寺里还有三位新生的婴儿，好在佛祖保佑，我们搭建了一个临时的产房，来此的村民里正巧有个稳婆这才得让产妇临盆也不那么艰难，只是……”
云梨几人听至肃全法师此言心中皆为之一颤。
肃全法师迟疑了一瞬又重新说道：“罢了，我已在佛前忏悔，也没什么说不得的，今日寺内为产妇杀鸡炖肉补点身子，做饭的僧人闻到荤腥呕吐不止，僧人们也大多闻之呕吐，厨房里这会儿没人，我还得快些回厨房，几位施主就先在此处稍作休整，失陪了。”
“法师，我们去吧，我们二人能去厨房。”云梨和杨妤上前一步忙道。
“两位女施主不必了，这汤快好了，也没有什么要做的。”说罢，肃全法师朝她们行了一礼便出了厢房。
……
许楚奕诊病开方，云梨和杨妤忙碌着同僧人们一道煮药分粥。
“圆益师父，能同我们讲讲这两日寺里情况吗？”云梨同最先与她们搭话的圆益问道。
圆益放下手中提着的碗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先前瞧几位衣冠鲜丽整洁，与这灾民百姓间实是格格不入，说话便不中听了点，没想到你们都是善心人，实在是罪过、罪过。”
“无妨，无妨，我们也知道小师父你也是心急。”杨妤忙宽慰道。
“这几日灾民陆陆续续都聚集到了寺里，寺里的储备也不甚多，好在青蒿和艾草都还有，艾草辟邪祛毒，青蒿治疟疾寒热，有了这两样药，大家便不会染上时疫了。
不过昨日有产妇生产，却没有多余能用的空厢房，肃全法师便不顾其他几位法师的反对声，拆掉了平日里遮盖佛像的油布，给产妇搭建临时产房，他说先管活人再管佛像……今日，肃全法师又为产妇和孩子们杀鸡炖汤，之后便是几位来了”
云梨和杨妤听后眼底俱是惊叹。
看似平和无争的肃全法师竟能将血光、杀生、荤腥三大佛门禁忌打破。
————————————
（1）折冲府：唐代军府名。由隋代鹰扬府改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