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至暗时刻,如处深渊
“我回重庆了,明天见个面吧。”
看着邵卫的这条消息,我暗自苦笑,如果他的消息早发两天,我兴许还有着大把的时间为他接风洗尘,并与他吐一吐在林梦婚礼上遭遇的不快,但现在我已身处在四川盆地西侧的成都,与他隔了一段不远的距离。
“创业教父,你回来晚了,我现在在成都。”
“那我明天来找你!”
正当我为错失这次见面的机会而感到遗憾时,邵卫的话却让我有些惊讶,因为他很少这么主动,转而,我忽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遇到事儿了?”
但是这一次在按动发送键之后,对方久久没有回复,而在我的印象中,邵卫一直都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并且身上具备一种成功男人的气质,他这种简短的话语更让我觉得这必然是有重要的事,否则不会如此急切。
倦意逐渐袭来,不知觉中便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的六点,或许是太累了,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根本没有睡过好觉,走到顶楼的天台,外面的空气仍旧是雾蒙蒙的,空气中的潮湿感让我有一种清爽的感觉,来到公共的洗手池,用清水冲了冲手,随后趴在天台的栏杆上,看着武侯祠内郁郁葱葱的密林。
那边,锦里的商业街已经陷入了一片寂静,池塘中的鱼儿偶尔腾出水面,在这个早晨显得一片和谐,我似乎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充满生命气息的清晨了,以至于此刻竟感觉像是处在梦境中一般。
再次回到房间时,手机的呼吸灯亮起,我本以为是邵卫回我的消息,却不料这一次是桶子发给我的:
“钥匙还在地毯下原来的位置,我今天先去上班了,别忘了下午还有冲哥的训练。”
看着桶子发来的这条消息,我一时陷入了沉默,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争执和我置气,因为他向来是一个想得开的人,所以在对情绪的调节上比我强了不少,只是我现在无法确定的是,他是否仍旧坚持了昨天的想法,去和成大的那位老师达成了一致。
思索再三,我最终还是没有给桶子作出回复,穿戴整齐后,来到楼下,简单吃了一份早餐后,又绕着附近的街道散了散步,直到上班族的人群开始陆续涌动在街头,我才回到了天台上的住处,在榻榻米上睡了一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十一点多,手机的震动声在耳边响起,迷迷糊糊中,我接通了电话,那边很快就传来了邵卫熟悉的声音。
“我已经到东站了,来接我。”
“这么快?”
我瞬间从榻榻米上惊座而起,没想到邵卫的执行效率会如此之高,因为在我的设想中他就算要来成都也应该是在晚上了,却不想会如此急迫,此刻,我忽觉得他这次从深圳回来不单单会是叙旧这么简单,或许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
“行,你等我。”
说罢,我挂断了电话,快速从房间走出后来到路边,顺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就朝着成都东客站的位置而去,大约十几分钟后,我就到了站。
今天是工作日,出行的人并不是很多,所以很快我就看到了在高铁站前的广场上等待的邵卫,他的穿着依旧一身休闲套装,和他从前在大学时的风格完全一样,但当我走近后才发现,他的面容有些憔悴,整个人胡子拉碴的,看上去有一种颓废的沧桑感。
“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去参加荒野逃生了?”
我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调侃道。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慢慢跟你说,事情比较复杂。”
然而邵卫并没有接我的茬,他的声音有一种沙哑的感觉,尤其是那厚重的黑眼圈看上去毫无精神可言。
此刻,我终于感到有一丝的不正常,但我并没有去着急追问,而是找了街边的一处小吃摊坐了下来,店家十分热情地给我们倒了一杯白开水,邵卫却不管烫与不烫,直接一口喝了下去,随后将空杯放在饭桌上,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我被骗了!”
说完,他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种悔恨的神色,看上去极为痛苦,随后用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部,整个指尖伸入头发中,极力地撕扯着。
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随后赶忙坐在他的身边安慰道:
“怎么回事?上次打电话你不是还说公司已经逐渐走上正轨了嘛?”
“唉——!”
邵卫继续将我的那杯白开水一把拿过,再次全部喝完,随后缓缓讲述道:
“我真的把创业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了,我虽然出了社会,但始终还是没能够跳出学生思维,总把一切想得太过美好,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当时没有和你一起留在重庆,哪怕是做一份普通的销售工作也会比我现在的境遇好太多。”
邵卫抬起头看向路边,那里的清洁工正在清扫着路上的扬尘,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平静与祥和,但现在,我却只能充当一个听众,听他讲述着自己这一年以来的经历。
“去年毕业校招的时候,深圳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开出了高薪的聘请,起初我只以为是普通的岗位招聘,再加上我本身对大湾区那边的城市环境有着热切的向往,所以就投了简历,后来很顺利就通过了,刚开始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是很正常的,我像所有的上班族一样拿着月薪一万的薪资,虽然不算得很高,但作为一个实习生,能在深圳这样的城市里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我已经很知足了,因为如果是同样的工作放在成都或者重庆,我或许远远达不到这样的水平。”
“对,我记得,当时你第一个月工资发了还给我转了五百让我去吃海底捞,不过我一直都留着,想着等你回来一起去吃。”
想到这里,我忽记起那笔钱一直存在我另一个微信小号的零钱中。
“对,当时一切都是稳中向好的,但直到后面,三个月的实习期到期后,这家公司的领导也就是我的一个顶头上司,突然告诉我让我放弃转正的机会,他们有更好的渠道可以给我提供薪资更高的岗位,起初我是不信的,但后来他们告诉我这家公司目前正处在发展上升期,已经进行了好几轮融资,再加上深圳市政府本身就有政策鼓励新兴企业创新发展,并且给出了很高的产业补贴,恰好这家公司现在正处在上升期,公司规模扩增急缺人力,再加上给我的允诺是只要我过去,便可以直接给我一个管理岗,工资开到三万一个月。”
说道这里,邵卫叹了口气,继续道:
“刚跳槽过去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很正常的,但我唯一发现不对劲的就是,他并不是什么房地产公司,而是一家房屋租赁公司,主要的营收模式靠的是收取中介费用来维持公司的现金流转,同时接一些小型公司的广告保持营收,但我当时却并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只觉得这很正常,再到后来就是有一天我给你说我准备创业了,噩梦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对的, 我记得就是去年快过年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这件事,那个时候你还挺高兴的,甚至为了这件事都没有回来过年。”
“当时还是之前在上一家公司的那个领导找到的我,那时候他已经是第二家公司的一个股东了,有一天他就突然找到我,问给我一个经理的职位要不要,因为根据董事会的商议认定我是一个有潜力的新人,我当时自然是喜悦的,以至于都丧失了理智的判断能力,他告诉我,只要我愿意,立马就可以升职,但是有两个条件,我要当这个ceo就必须要带资入股,成为公司的股东,这笔钱最少得一百万,算是我的投名状,其次还有一个条件是让我签公司的法人代表转让合同,也就是将这家公司名义上全部划到我的名下,他当时给出的解释是,因为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手里有太多的分公司,根据工商注册的相关规定不允许这么做,所以转让给我只是权宜之计,等相关手续处理完成了,就再次将法人代表的合同重新签回来。”
“你当时难道就没有任何的疑惑?”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下意识地对邵卫问道。
“当然很是疑惑,再怎么说我也是学过相关法律的人,但就正是因为如此,我反而聪明反被聪明误,认为这个做法也只是走个流程罢了,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再加上他们口头许诺的蛊惑,以及我没有城府的那种信任,只要入股100万就可以获得至少20的股份,又怎么能不心动,我一下子便有可能从一个社畜打工者蜕变为一个公司的金领级别的人物,这种创业成功的迷药就这样把我在不知不觉中拽入了深渊,甚至后来出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邵卫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最后用极为悔恨的语气说道:
“我当时并没有那一百万,其中有一部分是我问家里要的,我爸当时很高兴,说这正好作为我创业的启动资金,因为看到我出息了,是他的骄傲,还有一部分是我从银行贷款过来的,因为按我所想的,只要一切走上正轨,那点钱我随时都可以还上,但这个梦在几个月后就完全破碎了,当一切的手续全部办妥后,整个公司的高层全部卷钱跑路,留给我的就是一个烂摊子,他们将提前收取的中介费全部卷跑,只留下一些上门维权的人前来讨要资金,公司的人跑的跑,到最后只剩我一个光杆司令。现在,我不仅面临着银行贷款的催收,还有资金被骗的压力,父母的失望,以及不断维权的用户和每天讨债的员工,我现在已经是四面楚歌,深圳那边已经有一部分消费者去法院立案起诉维权了,我几乎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广东那边回的内地,你不知道我现在有绝望!”
邵卫说完全部的经历后,整个眼眶已经变得血红,此刻,我终于能够理解刚刚见面时他的那副状态以及从电话中感受到的异端,现在,他的人生已然进入了至暗时刻。
我看着他这副痛苦的样子,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现如今的我也不过是穷鬼一个,就算把剩下的那五万全部借给他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我似乎没有将他拯救出这片深渊的能力。
老板将两碗担担面端上桌前,但我们都没有什么兴趣去吃,食欲在这种绝望的情形下已经完全被压制了下来,直到整个面团陀掉,我方才拿起筷子机械地搅动着。
这顿饭不知是什么时候吃完的,整个过程中我十分的恍惚,直到带着邵卫回到住处,我都感觉这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按照他所说的,这家公司的平台至少有高达上万的用户注册,其中交了中介费但最终没有获得租房服务的就有三千多人,按照每个人中介费三百的收取标准,如果这部分客户全部维权,那么至少有接近一百万的资金缺口需要补齐,另外算上拖欠员工近三个月的工资,也有接近三十多万,最后加上邵卫自己投进去的一百万,因为这笔钱算是私下承诺交给公司领导的,所以也没有能够实际入股和签合同,更不存在所谓的股权变现手段,这样全部算起来,邵卫至少负债二百三十多万,这其中还不算银行利息。
这似乎已经是一个死局,不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所能够盘活的,除非现在能够得到一个大型集团的融资,注入充足的资金挽救公司困境,或者再退一步,能够被一家大公司收购,这样至少也能够帮助邵卫免除最坏结果的牢狱之灾。
可这样的机会,又能够去哪里寻觅呢?
成都今天的雾愈发的浓郁了,这似乎不应是四月春日里所该有的景象,它就这样将我们两人封闭在这座锦城中,看不清外面的一切,更看不到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