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怨愤
唐军的动作出乎意料地迟缓,到了第三日,重炮才拉上来,向着宁远坚城有一搭没一搭地发射炮子。
士卒进攻也打得非常不坚决,稍一遇挫马上退下去休整,颇有种磨洋工的即视感。
斗志不佳的清军将士也乐得如此,你打过来,我放几枪唬人了事。
例行公事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双方就这么心照不宣地混日子。
下面的小卒无知,主将图海可愁坏了。
这唐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耗费无数军资,大把钱粮撒出去,就为了带十几万人到宁远城下旅游吗?
还是说,用大举进攻做幌子,拖住十几万大军,以强盛的国力耗死大清?
倒是很有这个可能。毕竟朝廷穷的底掉,恨不得把裤子都给当了,真要对峙几个月,不用打,直接就垮掉了。
不行,得把这一节报上去,让陛下斟酌,看看该如何应对。
图海的信使往盛京方向送消息的时候,后方锦州东南方向,耀州城,田庄台,大辽河入海口处,点点白帆浮现。
快到岸边,从大船上放下几艘小舟,二三十名探路的水军士卒跳上去,小心翼翼地划向陆地。
待到淤泥堆积的近处,大家伙便跳入水中,不顾初春海水的冰冷,涉渡上岸。
河口附近的沙洲上,几只水鸟受惊飞起。
率先上岸的排头兵选了块高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附近没有人烟,最后露出笑容,向后边跟进的队友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很快,天边驶来更多帆船,其中不乏数百吨的巨舰,借着晚霞落幕后晦暗的月色,通过无数大小舟楫,在日后营口地界搭建起来的简易码头上卸下人员、物资。
为了这次绕后突袭,十七世纪位面的大唐水军倾巢而出,又临时征调了山东地界的许多商船,最后于登州出发,纵穿渤海,直扑耀州。
清国把情报重心放在了北京附近,对于山东的关注度要低不少。
而且就算唐国水军发动,也没什么打紧的。
无论是辽南金复盖三州还是鸭绿江沿岸,都设有烽火台,可以第一时间示警。
何况这些地段离统治中心尚远,盛京有大把的时间应对。
谁能料到,敌军竟然不走寻常路,直接深入渤海湾,绕到了锦州后方。
当然,突袭的消息也没有遮蔽太久。
大唐偏师的重火器尚未完全上岸,耀州的清军游骑便分南北两路,向锦州和盛京送去了这个大消息。
沈阳皇宫中麻子哥吃了一惊,但也没有太过惊慌。
唐国水军是个什么水平,康熙也是有数的。
这支舰队可没有延平郡王那般豪气,能拉上十几二十万士卒和军属。
顶破天,也就能送个三万人。而且可以肯定,这支偏师定然缺乏骑兵和重炮。
盛京尚有八旗一部近两万人驻扎,锦州也有三四万新军,两相夹击之下,杀败装备短缺、补给困难的绕后军团不是难事。
于是很快,因为开城大战受伤,留在后方休养的岳钟琪收到了敕令。
本来庆幸不用奔赴前线的三万新军将士北上盘锦,准备与敌决战。
盛京那边也派出一支万余人的八旗军,准备与南路兵马一道,把这支不速之客围歼在辽河平原上。
距离较近的岳钟琪军团首先赶到,与唐军对峙。
这位岳元帅的第二十一世孙,甫一接触唐军,便自觉矮了一头。
没法子,谁让对面升起了岳字大旗呢?
能有资格领几万兵的李唐将领,姓岳就只有那么一位,“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岳武穆。
孙子打爷爷,像话吗?好在岳东美同志也没有硬刚的打算。
等北路军来了,两相夹击多方便?何必非要想不开跟先祖战神开片?
于是高挂免战牌,敌军若是压上来就稍稍后撤,拖到盛京八旗开来了再说。
是夜,小岳将军正打算安歇,副将石云倬求见。
“天章,”岳钟琪喊了声表字问道:“这么晚急匆匆来找我何事?可是担心敌军夜袭?”
唐军白日里一副懒散模样,除了撒出探马逼退清军游骑,半分多余的动作也没有,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大人,某非是担忧唐军,乃是为大人和新军上下前程而来!”石云倬恭敬行礼道。
“新军的前程?”岳钟琪哑然失笑:“这话从何说起?”
石云倬走进两步,低声说道:“大人可知,北面的唐军有多少兵马?”
“今日才刚接触,哨骑尚未打探清楚。不过粗略看来,远超预估,至少四万以上!”岳钟琪皱了皱眉。
“也不知唐军哪来那么多大船,能把这许多人马运上岸!”
“何止四万,对面的岳元帅足足领了六万兵马!”石云倬斩钉截铁道。
“六万人?”岳钟琪一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唐国水军要是有这个能耐,大清辽东一线早就永无宁日了。”
“唐军当然没有这么多大船,可南边的那位可不缺!”石云倬微笑道:“朱家皇帝派了郑延平北上,协助唐军渡海。再加上李唐自家水师,六万人,还有上万匹战马,并非什么难事!”
岳钟琪赤红面庞上的丹凤眼眯了起来:“他明国为何要襄助李唐?”
“不提朱家天子与那爱新觉罗氏的家仇国恨,光是泗州、海州、颍州,三州之地,换郑延平一趟辛苦,也是个划算买卖!”石云倬对于其中关节倒也清楚。
“而且秦国日强,蒙元时日无多。若是满清再于背后牵制,李唐想要阻拦秦师东出,也不甚容易。”
“既然有好处入账,不如助唐灭清,也好让北边两国势力均衡。”
“唐国强,汉明两国可共制之。秦国盛,却只有唐国可挡。”
“明国远在东南,汉国被鄂西巴东陕南崇山峻岭所阻,难以施展。”
“这么合计下来,朱明出动水军北上也就不奇怪了。”
“好大的胆子!”岳钟琪静静听石云倬说完,却突然一拍椅背大喝道:“张口满清,闭口爱新觉罗,对国家不诚,对皇室不敬,石云倬,你想造反吗?”
石云倬竟是丝毫不惧,与身材高大颇具压迫感的岳钟琪对视:“大人说笑了。属下何时犯过这些罪过?国家,满清可不是我等汉人的国家!至于这皇室,努尔哈赤一个龙虎将军,为大明守边的狗奴才,他的后人有什么资格做我汉人之主?”
“来人,把这个逆贼抓起来,押入后营,明日午时斩首示众!”石云倬还想继续说下去,岳钟琪却是猛然站起直接打断,召唤卫兵动手。
然而等了许久,帐外却是死一般沉寂,本来应该惊慌失措,跪地求饶的石云倬却只是淡定站立,似笑非笑看向主将。
事已至此,这位封疆大吏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岳钟琪颓然坐下,苦笑道:“想我岳东美戎马一生,自问御下有方,赏罚分明,却没想到,近卫叛乱而不自知,可笑可笑!”
石云倬这会倒是跪地行了个大礼:“大人待我等恩重如山,上下谁人不信服。只是满蒙亲贵高人一等,排斥我等汉儿,又何必为了这异族政权效力?”
“天章啊!”岳钟琪叹了口气:“朝廷待你不薄,四十来岁,便加了提督,还有什么好求的?还有新军将士们,一人大几十亩地,每年的收成颇为可观,为什么大家伙还是不知足,非要起来造反呢?”
“提督?哼,说是位极人臣,其实跟八旗亲贵一比什么都不是!”石云倬语气颇为不屑:“论战力,新军丝毫不逊八旗。但那些老爷们就是能坐享大城繁华,我们这些后娘养的只能在关外苦寒之地喝风。”
“他们只管到日点卯,练完收工,新军将士却还要忙活耕种,终年不得清闲片刻。”
“论卖力,历年血战,新军将士死伤惨重,更甚旗丁。可朝堂上从来只听见八旗亲贵叫苦,何曾有人为我们喊冤?”
“结果就是那些满蒙亲贵动辄立功受赏,外调到关内绿营任职,吃空饷喝兵血,大把痛快捞钱。我们这些关外新军就只能在内部打转,想要出头,难如登天!”
“凭什么,凭什么!将士们不甘心啊大人!”
岳钟琪沉默许久,最后叹了口气:“将士们辛苦了些,可待遇较之先前在绿营那会可好了太多,又何必强求更多?”
说起来这个,石云倬似乎更加气愤了:“这份待遇是拿命换来的。历次大战,将士们奋勇厮杀,够对得起朝廷了。可眼下,却连基本的保障都落实不了。”
“大人可知道,上次开城大战的抚恤,到现在只发了三成!三成啊,可他娘的八旗就能拿全额!”
“而今又要跟唐军血拼,新军上下有几人乐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