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夫子归来(一)
当武则天在十八世纪与康熙相谈甚欢，汤若望在十七世纪致信罗马教廷的当口，赵宋刚刚收入的两省之地骤然掀起波澜。
曾经的山东兖州府，曲阜县郊外，顶着夏日似火的骄阳，刚刚收割完冬小麦不久的农人又在抓紧时间播种高粱、玉米、大豆。
小冰河时期的积温低了些，华北平原无法像现代一般做到一年两熟，但操作及时，两年三熟还是可以的。
劳累许久之后，一位须发白了大半的老者直起身来，捶捶酸痛的腰杆，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半眯着眼睛以免被太阳灼伤。
正待继续投入辛勤的劳作，却见一块阴影袭来，笼罩全身，整个人顿时一阵清凉。
接着便听到有人礼貌问话：“敢问长者，此处是何地界？”
老人家眯了眯眼睛，让瞳孔适应下剧烈变化的光线，运足了目力定睛看去。
嚯，好一条壮汉。看身高怕不有六尺半，单薄的夏衫中裸露出来的小臂比常人的小腿都粗，半张的手掌好似一把蒲扇，所谓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大概说的就是这种人型猛兽吧。
再看其相貌，五官不甚协调，可以称得上丑陋，头顶中间似乎有些凹陷，像是个小山丘一般。
这面目，做个门神倒是合适，却不知怎地说起话来这般懂礼。
看其穿着虽不甚华贵，但模样却不像是个常年劳作的，且气质不凡，应当是大户出身。
老者不敢怠慢，当下礼貌答道：“好叫贵人知晓，此地名为颜家村。”
问话的壮汉蹙了下眉头，又接着问道：“这附近可有城郭？”
“城郭？”老者一愣，这说的应该是城墙吧。
“有的有的，由此东去十多里，便是曲阜县城。”
“曲阜？”壮汉一愣，旋即激动起来：“可是鲁国之曲阜？”
“鲁国？”老农摇摇头：“俺不知道。这里是大宋国。”
宋国啥时候占了曲阜了？难道自己这一觉起来，原本和鲁国一样的二流国家殷宋崛起了？
这丑汉便是闻名天下的儒家创始人孔丘。
自从半个时辰前突然在一棵老槐树下醒来，孔夫子的世界观就崩塌了。
说好的不语怪力乱神呢，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同志，本来已经寿终正寝，却突然在一个陌生地界活过来了，还变成了三十许的模样。
迷茫的夫子抚摸佩剑沉吟半晌，又绕着大槐树转了几圈，不得要领之下，索性不再想太多，看到远处田里劳作的农人，便有心去询问一番。
到了近前，如何称呼却犯了难。
眼前这辛劳的农夫虽然老相，但最多不过六十岁的模样，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同志，顶着三十岁的脸，该咋开口呢？最后还是唤一声长者了事。
更稀奇的是，自己不知为何，明明说着雅言，等到了嘴边，口音却迥异先前。
对面的农夫亦是操着一口完全不同于宗周时代的语言。
令人诧异的是，自己竟然能听懂。
思来想去，大概只能归结到神仙志怪之类了。
疑惑更甚之后，夫子再次问道：“敢问，那宋国公室可是子姓？齐国、晋国、楚国、秦国安在？天子仍为周乎？”
农夫拄着锄头笑道：“贵人说话文邹邹的，俺听不太懂。反正这大宋皇帝的名讳俺是不敢说的，只晓得姓赵。”
“那什么晋啊楚啊周啊啥的，俺都没听说过，就知道西边有个秦国！”
老农也挺疑惑，不知道眼前这位壮汉为何像得了失魂症一般，连说书先生口中一手盘龙棍打下四百军州的赵匡胤都不晓得。
寥寥几句，不仅没有解心中之惑，反倒更让人迷糊了。
罢了，一个乡野村夫，知道的也有限，不若去城里找人问问。
夫子稍稍一礼，向东而去。
“丑是丑了点，倒是个懂礼的后生，没有贵人们的骄气。”农夫对这个壮实青年印象不错。
十多里的脚程，以孔丘足蹑郊兔的脚力，不大一会功夫，便走完了全程。
路上夫子对比了下周围的山势，虽然因为距离太远，隐隐约约只能看个大概，但依轮廓比照，似乎便是当年的鲁国国都。
一路上，农人都在辛勤劳作。衣着和春秋时期的底层百姓略有些差异，但都是右衽。
只是发饰却有些奇怪。放眼望去，尽是些短发，多不过耳根，没有一个束发的。
只听说南边的吴越有断发之俗，这曲阜地界，何时兴起这种打扮了？
待到了曲阜城郭附近，人流渐渐密集起来，不时有些衣着讲究之人经过。
只是与田里劳作的农人不同，这些富裕人家多是左衽，这却让孔子摸不着头脑了。
这又是短发，又是左衽的，怎么尽是些个夷狄样式？
正是茫然间，却不知自己已然为人所瞩目。
这会儿成年男子平均身高不过一米六出头，将近两米的大块头，往人群里一站，可不就是鹤立鸡群的感觉。
不远处，一僧两儒正在缓步慢行，正是一道来阙里孔庙拜祭圣人的黄宗羲、方以智、王夫之三人。
应天府安稳下来后，颇有些名望的王夫之如愿以偿在鸿胪寺寻了份差事，不久便作为使节被派往唐国。
无官一身轻的黄、方二人索性一道前往，想要看看这大唐风物如何。
路过孔子故里，免不了要去拜祭一番。
圣人门前，坐轿行车多有不敬，几人便安步而行，这会已经快行到了曲阜城墙下。
“太冲兄，”王夫之手中折扇略略一指：“那位兄台看上去气度不凡，不如我三人上去结交一番？”
黄宗羲点点头：“确实非常人也，貌丑而雄健，腰悬长剑，却偏偏透着股儒雅气质，奇也怪哉。”
于是黄宗羲当先，方、王二人跟上，来到夫子跟前，抱拳一礼道：“刚才见兄台在此踌躇良久，可是有什么难事？”
孔子回了个揖礼，顺势问道：“丘乍来此地，茫然无措。却不知今夕何夕，周室安在否？”
眼前三人装扮虽不出众，但看气度，当也是读过书，尤其其中一人，右衽而束发，大异常人，兴许自己可以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吧。
三人一愣，周室，哪个周室？这是桃花源里出来的隐士吗，还是哪里缺根弦，竟然问出这等没头脑的话？
还是大智和尚喊了声佛号答道：“自夏以来，以周为国号者有四，曰周文王之姬周、曰宇文氏之北周、曰武则天之武周、曰郭威之后周，却不知兄台所说的是哪个周室？”
周文王，姬周，终于听到了自己所期盼的关键词。但听这髡发人所言，自己所崇慕的周室竟然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
“敢问阁下，那姬周至今，有岁月几何？”夫子急切问道。
王夫之答道：“自武王伐纣至今约莫有两千六七百年，至周室亡于秦，也有一千九百年了。”
孔仲尼在心中默算了一番，喃喃道：“这一睡，竟然已经过了两千多年了！”
三人看眼前的大汉失魂落魄的模样，都很默契地没有开口打扰，直到孔丘缓过神，正式一揖恳求道：“还请三位兄台，能够为丘细细讲述一下，自周室衰微以来历朝历代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