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车玄的野望
秦军前排陷阵士卒车玄把大盾使劲往下一砸,让大盾的尖底深深插入冬日坚硬的泥土中,而后喘着粗气强忍着胳膊的酸痛取下后背的强弩。
这蒙皮大盾真他娘的重,自己也称得上是体格健壮,这么百多步走下来也快被累的虚脱。
按照车玄本来的想法,别说报名充当前锋陷阵了,连来打仗都老大的不乐意。
车玄是家里的老幺,上边还有三个哥哥。父亲搏命挣来了簪袅的爵位,得三顷田,家里倒是挺宽裕。
兄弟四人从小生活都不错,长得高高大大,体格健壮。北地郡的男儿武风炽烈,兄弟几个也都练就了不俗的战技。
待到始皇帝征伐六国,几个哥哥都奋勇杀敌,以求得爵位。
秦法,嫡长子降两级袭爵。也就是只有大哥能得个公士的爵位,有田一顷,其余兄弟都是白身,只能佃他人的田种。
至于剩下的两顷地,当然是收归国有赏给有功之人了。
没有爵位,就没有土地、宅院,饭都未必能吃饱,更别提娶媳妇了。这如何能忍?
所以秦人对于战事历来热情很高。车玄也老早盼望着早点长大,像父亲和哥哥们一样征战四方。
不过随着统一战争的深入,这高涨的热情消失了。
大哥被编入伐楚大军,击破项燕之时得两颗甲士首级,升上造,家人们都替他高兴。
不曾想,授田的地点竟然被定在了长沙郡。长沙郡,那是什么破地方,穷山恶水,瘴疠遍地,是人待的地方吗?
初始两年,大哥还时不时写信给家里,抱怨环境如何恶劣,开荒如何辛苦,野兽毒虫如何危险。
后来大哥来信说染了恶疾,思念家乡,再之后便没了声息,想必已经葬身在离家万里的荒蛮之地。
二哥跟着蒙将军北伐匈奴,积功当为公士,授田之地定在九原郡,嗯,就是后世诞生了猛将包头吕布的那个九原郡。
不过车玄这会当然不知道吕布,他只晓得九原郡是个苦寒的地方,动不动就来个沙尘白灾,草都长不好,还想种庄稼?
这也就算了,那帮天杀的匈奴人还时不时地过来抢两把。
那帮穷鬼,一碰到白灾就过来送死。不然还能怎么办?不南下抢劫就得饿死。抢到东西能活命,抢不到被杀也比饿死强。
就这么着,二哥在九原受了几年罪,在一次小规模驱逐战中死于匈奴人的冷箭。到死也没有娶上个媳妇。那破地方,除了满身羊骚味的胡虏女人,谁会嫁给你?
到这个时候,车玄也算是明白了。这授田,就别想有好地方了。
吞并六国的时候,立功的人太多了。别说公士、上造、簪袅之类的低级爵位了,连大夫、官大夫之类的爵位都涌现了不少。
路边随便一个老农说不定都是不更。关中的田早就分完了。关东的田,始皇帝不知怎么想的,大部分竟然没有没收。
祖龙他老人家想要降低一统天下的难度,默认了关东的土地私有权,这事车玄不管。
他只知道,这仗,打的没有什么劲了。立了战功也没什么鸟用,分个破地,还不如窝在家里给人当佃户快活。
大哥二哥的悲惨遭遇让三哥很不满。在一次节日聚会饮酒时发了几句牢骚,结果被定了个非所宜言罪,要拉去劓鼻。
老父亲舍不得儿子,拿爵位抵刑,改判为城旦,被拉到了咸阳修陵。
始皇帝他老人家修陵墓修宫殿缺人手,便又把律法收紧了一些,路边采个桑叶都得被罚服徭役。骊山刑徒数十万,都是大秦律令的丰硕成果。
隔壁二伯家更惨,两个儿子,一个在南征百越的时候被抽中,死在了毒虫遍地的林子里,另一个,在服徭役修长城的时候累死在边疆。
这十几年的悲惨遭遇,让车玄的父母心力交瘁,数年间相继离世。
老车家没了爵位,车玄也只能佃大户人家的地耕种。
本来秦时人地矛盾并不突出,只要肯出力,就算是佃户也能吃饱饭。可是架不住徭役重啊。时不时给你拉出去溜溜,把地荒在家里,一家人就只能吃土了。
车玄身高体壮饭量大,又有婆娘和三个孩子要养活,年年辛苦下来,想吃顿饱饭都不容易。
这大秦朝,这始皇帝,嘿嘿。要是这会有个什么人取代了嬴皇帝,只要能让大家伙赋税少些、徭役轻些,打仗能分到好地,最好爵位也能世袭啥的,那估摸着不管他是楚国人、魏国人还是宋国人,不管他姓项还是姓刘什么的,关中的老百姓们都会举双手支持。
关中秦人大本营的日子尚且如此难过,那关东六国故地就更不容易了。
赋税沉重,徭役频繁,律法严苛,致使流民遍地,派往关东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秦地统治者们已经不可能做到对地方的严密控制了。
前些日子,车玄听到传闻,说是始皇帝驾崩了。
对于敬爱的皇帝陛下驾鹤西游这件事,车玄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看法,只希望新继位的二世皇帝能减轻些徭役和赋税,让大家伙松口气。
然后第二天就又收到消息,皇帝陛下死而复生,返老回春了!难道这暴君真的得到了上天垂怜?
车玄希望这是个假消息。他可不想继续过这种暗无天日毫无前途可言的日子了。
然后接下来的日子证明了,始皇帝确实健在,还从一个老人家变成了少年。
再然后,车玄就收到了征发令。这次,不知道又会被派到哪里去。
临行前,夫妻二人抱头痛哭。车玄把刚学会叫爹的女儿拥在怀里许久,最后在亭长的催促下,狠心丢给了妻子,任由三个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征程。
到了蓝田大营,在经过短暂的适应性训练后,车玄和乡党组成一曲兵穿越了雄伟壮观的仙门,来到了大清国。
嗯,土地非常肥沃,是个好地方。车玄以庄稼人的眼光衡量着这块陌生的土地。蓝田嘛,近西安,虽然没有华北平原的沃野千里,但是比起北地郡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就是冷了点,但是总比酷热的南方和鸟不拉屎的边疆强,车玄如是想,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下来。
但是没过两天,这个普通小卒平静的心就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当日里,百夫长传了上级将令,说是始皇帝下旨,此战,无甲绿营兵首级如甲士,斩首披甲绿营兵一人即为簪袅,得八旗兵一首级者,直升大夫。凡战死者,家人袭爵公士。所授良田,便定在此地。
天子一言九鼎,始皇帝的信誉还是有的。传令的将官们也绝没有胆子假传圣旨。既然皇帝陛下这么定下来了,那这次的授田就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拿些烂地糊弄鬼了。
这几日间,听随大军而来的农官说,这地亩产可达百六十斤,是老家那边将近两倍。虽然这地里种的是小麦,不是粟米,但是磨成面粉做成馒头,味道竟然还挺不错。
而且这百六十斤还只是一茬小麦的产量,听说这里的庄稼汉还会用什么套种技术,就是小麦和大豆、高粱还有玉米啥的轮着种,可以两年三熟。那产量就更高了。
真是块宝地啊。要是有这么一顷地,比在北地郡授田三顷的老爹也不差了,三个娃娃啥好东西吃不上。
车玄突然觉得,始皇帝他老人家人也挺不错的,打仗也是个好差事,被分作前锋更是个难得的机会。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所以在都尉征募陷阵勇士时,车玄第一时间报了名。战功计算是个很复杂的体系,可不光是砍人头这么简单。
战场之上,阵列而进,为了砍首级而乱了阵脚,不仅无功,反而是违反军法,要被斩首示众。但无论是哪种军功计算体系,先登和陷阵都是大功。就算最后没有首级进账,多半也能捞个公士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