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落崖
苏遐移目看去,女子身着一身翠色的劲装,高鼻大眼,脸庞若鹅蛋光滑,她长者与南楚女子不同的相貌,眼里尽是西凉风情。
苏遐一惯在边境镇守,是以对于西凉人的容貌他最为熟悉。
而女子身旁,是一同策马而来元谨修。
金欢抱拳,说话爽朗,自报家门,“小女家父乃六部之下的工部尚书,不知您是哪家府上的公子?”
苏遐在西境见过了太多西凉人的烧杀抢掠,是以他对长着西凉面貌的金欢无甚好感,只草草一句,“在下苏遐。”
话音刚落,就看得元谨修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
西凉人谁人不知,名将苏遐,所向披靡,自打他镇守凉州以来,西凉人就再没在南楚军队手中讨到过一点便宜。
金欢自然也是知道这回事的,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还是挂着笑说:“原来是苏将军,难怪箭术如此精妙,猎得这么一只洁白无瑕的狐狸。”
苏遐向后瞟了一眼篓中的白狐,无拘一问,“怎么,金小姐喜欢?”
“如此毛色,想必谁家的姑娘来了都忍不住驻足片刻,”金欢玩笑一般开了口,细碎的金色阳光撒落在她浅浅的眸子里,带着微薄的醉意,少不得叫人怜爱,她道:“小女今日本想猎条漂亮的狐狸给家中母亲做件保暖的对襟马甲,可惜我骑射不精,眼力不济,即使有皇太孙帮忙也寻不到纯色的狐狸。”
苏遐知道西凉人不善纺织,惯会用动物皮毛做衣裳,不过他还是嗤笑怼道:“难为你一片孝心,不过金夫人不是西凉人,穿惯了丝绸棉衣,许是受不住你的好意。”
“苏公子真是说笑了,”金欢不介意他的讥讽,依然道,“若是兴都妇人穿不惯狐狸做的衣裳,公子留它无用,倒不如赠与小女。”
“我为何要给你?”
“公子既然不愿相赠,小女出些银钱买来也是好的。”金欢像是未听出他话外的嫌恶之音,故作懵懂道。
“哦?”苏遐眯了眯眸子,“那既然如此,不知金小姐愿出多少银子?”
“一百两如何?”
“金小姐当真是大气。”苏遐从篓中将狐狸丢进了怀里,他一把折断狐狸身上的箭,只留箭矢深深嵌在了狐狸的脖子里,他伸出手去,眸中意味不言而喻。
金欢倒也没想到苏遐现下就要钱,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的荷包,表情略微有些局促。
还是元谨修身上带了些银票,扯出两张递上了前。
苏遐接过银票放进怀里,随手一扔将狐狸扔进了金欢的竹篓里。
下一秒,他拱手赶人,“二位慢走。”
金欢笑到现在多少有些僵硬了,她见苏遐从头到尾如此傲慢,也忍不住落下了脸,言简意赅,“告辞。”
她转马离去,元谨修与苏遐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纵马离开了。
此时此刻二人也无心去狩猎了,并排走在落叶纷飞的小路上,相对无言。
枯树寥落,残雪如冰,天边飞过一只去觅食的鸟雀,冬日严寒,它寻不到吃食,叫声凄凄惨惨,逐渐低弱。
在这萧瑟的氛围之中,金欢骑在马背上,突然开了口,“皇太孙殿下,你觉得我美吗?”
元谨修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了一句,“美。”
金欢长着西凉人的样貌,身体里留着西凉人的血,是以在这诸多世家小姐中,元谨修总乐意与她多说上几句话。
金欢闻言,缓缓摸上了脸,“既然我很美,那他为何对我态度如此恶劣?”
“许是苏公子对西凉人多少有些敌意,金小姐切莫挂怀,我在自幼在西凉长大,见过宫里无数的美人,可无一人能有金小姐这般的风采。”元谨修怕她妄自菲薄,多安慰了两句。
可是金欢却没答话。
她只静静摸着脸,看向饿死在地上的骨瘦如柴的鸟雀,出了神。
楚羡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瞟了一眼还在远望的苏遐,出声道:“你堂堂苏家大公子,竟对一个小姑娘如此疾言厉色,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你倒是自在,”苏遐捋了捋马儿的毛发,扯了下嘴角,“方才怎不见你出来说话?”
“人家又不是为我而来,何必出去?”
“那你在做什么?”苏遐坐起身,看向楚羡篓里空无一物,道:“稍待可是要去御前清点猎物的,楚世子什么也没有猎到,待会儿可别怕丢人。”
楚羡轻轻笑了一声,他今日的装扮与在战场时极像,黑衣带出紫色的纹路,唯有袖间勾勒出一些金线团云,稍稍彰显出他勋爵之贵。
长绢马尾扯落胸前,宽肩之上的面容如雕如刻,他松松歪了下头,道:“我本就无意去争个输赢,只是来走个过场。”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今年狩猎的彩头是一柄翠玉如意,母亲喜欢得紧,你不争,那我可就势在必得了。”
话落,他也不等楚羡回答,纵马去了远处。
而楚羡只轻微夹紧了马腹,由着马儿晃晃悠悠带他去了远处。
陆惜迟还没有遇到那所谓的“意外”,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微微感觉到了寒意。
她身下的马也好像有些躁怒,快走了两步,很快就几乎要与楚存文的马贴上了。
而就当这时,一阵极为细微的拉扯声灌入陆惜迟耳际。
一条长绳横贯在马儿脚下。
骏马猝不及防向下倒去,陆惜迟被带的一个趔趄,只得一只手死死抓住马缰,咬住下唇抓紧时机,袖中的长针瞬间飞了出去。
楚存文还在心不在焉地寻找着目标,马儿吃痛疾跑起来,他一个没注意身形摇晃起来,尖叫着抱着马儿脖子被带了出去。
而陆惜迟看着面前即将撞上的还停留着残雪的岩石,毫不犹豫的侧踢马腹,向旁边倒去。
可她不曾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竟是将她扔去了雪堆前的落崖。
原来是这样。
难怪之前一直都不曾有什么动作,原是要等到她的马贴近了楚存文的马才方便动手。
陆惜迟心中暗想,让她的马受惊,等她身子向前倒去之时牵连到楚存文,届时二人一同落崖,再被人寻到时,那可就是一双落难鸳鸯。
之后再招来一群人虚张声势,等回都之后她的名声怕是彻底臭了,天家怎会要一个声誉尽毁的女人,而她被退亲之后也只能嫁给楚存文。
不过还好,现今她独自落崖,就算还会有些风言风语,也无甚大碍。
且这悬崖并不是很高,还有白雪和落叶相护,大抵也伤不着她几分,顶多疼上几天。
陆惜迟心态很好,护住头闭上眼睛,等待翻滚的停止。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她只滚了两圈,就有人揽住了她的腰。
腰上的触感与在金山的那场雪崩一样,宽大粗糙,温暖柔软。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而那手紧紧抱着她。
她察觉到自己身上之人是谁,却不敢出声说话,只略微挣开了一条缝,她看到男子脖颈中的喉结,轻轻颤动,性感诱人。
天地在不断旋转,白雪沾了满身,枯黄的树叶被碾过之后又翻了起来,带起残存在许久之前的秋意。
不过须臾,他们停了下来。
陆惜迟缓缓睁开眼,可她入目的却不是青冥之上的曜灵,而是男子的面庞。
楚羡的眼睛疏离而冰冷,盛着几分淡淡的水意。
他也看着她,就这么怔怔的,也瞧不出有什么样的情感,就这么看着,看着,像是含了一汪的清泉。
他的发丝被枯草和尘土沾染,如丈长发晕了满地,与陆惜迟洒满身下的青丝纠缠不休。
他撑着手在她之上,明明没有触碰到她分毫,可是气氛却暧昧之至,就连这如霜冬日也沾染上了几丝暖色。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陆惜迟不在意男女大防,也难免有了一分尴尬。
她刚想开口让楚羡起身,头顶却出现了一道惊惧的男声。
“阿迟!”
楚羡回头,就见落崖之上,雪堆之前,楚君泽定站蹙眉,看着他二人的亲昵之态,面色逐渐阴沉。
而楚君泽盯着楚羡毫无惧色甚至带有挑衅之色的眸子,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他再也容不下去,大跨一步跳了下去。
楚羡也适时起了身,给陆惜迟留了动弹的空间。
陆惜迟还未来得及自己站起,楚君泽便来到了她的身前,半抱着将她扶了起来。
“阿迟怎会落了崖,我围猎回来看到你不见了,实在是担心极了。”他连个眼神都不分给楚羡,轻轻将陆惜迟揽到自己怀里,像是在宣誓主权一般。
“无事,不过脚滑而已。”陆惜迟没说实话。
目睹了一切的楚羡听到她此言,左眉微微抬起,他擦伤了的眉角被如此带动起来,连那颗小痣也几乎都要看不到了。
楚君泽并未起疑,他只当是陆惜迟不熟悉路线又贪玩远走,这才滑了下去。
而至于楚羡为何出现在此,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将自己的披风给了陆惜迟,当她受到了惊吓,一边搂着她往前走一边细声安慰,“阿迟莫要恐慌,我给你猎到了红狐,你且回去看看喜不喜欢,到时给你做条围脖留着来年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