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尤半枫
真丝花瓣拥着纯金花芯,琼片层叠更显轻盈,光泽朵朵,如泼墨画中最精心勾勒的笔法,华贵而仙丽。
一直听闻那彩头烫花已然在她们的争执间不知所踪,如今却端端在此,原来即使是局面混乱,她的妹妹依然会护着她心之所爱。
陆惜迟莞尔一笑,满心欢喜。
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
陆鹤青下了朝匆匆赶来,他喝了一口汤润了润喉,对着陆惜迟讶然,“我今日路过国子监,竟然看到季斐去书院读书了,他昨日是闯了什么祸这会子洗心革面了?”
“不知道啊爹爹。”陆惜迟只顾吃粥,那无所谓的反应倒真像个局外人。
看来季斐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不过他荒唐了大半辈子,这玩世不恭的性子可不好改,希望他能坚持下来吧。
陆惜迟思索。
放下汤勺,陆惜迟左右环顾,问:“对了爹爹,大哥去哪了,昨日晚饭时就不见他。”
“前两日征兵,他和苏家小子一起入伍训练了,估计出征前会回来一趟。”
“什么!”陆惜迟蓦的睁大了眸子,“哥哥入伍了?”
怎么可能,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大哥还在家中练武,入冬时才被征入伍,为何这一世这么早?难道因为她的重生打乱了事情原本的发展轨迹!
于她而言,哥哥越晚入伍,对陆家越有利。
她的兄长自幼熟读兵书,以身许国,是难得的将才,前世兄长杀敌勇猛,不惧生死,又兵法娴熟,让一众士兵服气,在军中挣了个副将,颇有威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兄长这般雄才招惹了有心之人的记恨,于是陆家倒台,自兄长断腿而始。
兄长归家后,被下属举报在东越城与敌军会面,意图叛国,人证物证齐全,陆家株连九族。
陆惜迟眸色冷了下来,说是仇家污蔑,又何曾不是天家疑心,唯恐陆家将相两全,威胁他南楚江山。
她不能再让陆家陷入前世的泥沼中,况且她分明记得兄长第一次行军打仗时,便被小人暗害,身中数箭,命悬一线,即使后来痊愈也落下了遗症,每逢雨天伤口作痛,极为难忍。
若非此般,兄长也不会在旧症复发时被人钻了空子,断了腿。
若不解决隐患,山高路远,兄长远在前线难免不会有明枪暗棒,比敌军更危险的,是身边人。
“爹爹,你有没有想过,兄长参军,上面那位作何感想?”
陆鹤青没想到女儿会这么问,当哄孩子一般答,“无妨,先让他当个小兵,他若真想有所作为再去思量。”
“可是爹爹,陆家显贵,已遭人妒,在朝为官的,富甲一方的,都有陆氏子孙,兄长此时不宜入伍。”
陆鹤青才正色瞧她,“你个小女娃,小小年纪,怎么心思那么重?”
“父亲!”
陆鹤青的菜掉了,“又来了又来了,一生气就唤我父亲。那你说怎么办,你哥哥那个脾气,我已经压了他那么多年,他这次都没跟我商量自己偷偷报了名才跟我摊牌的,也不知道我陆家一个文臣世家怎就教养出他这么个兵迷。我这不是想着他去打一仗,等他见识到了战场残酷说不定就歇了这个心思。”
陆惜迟腹诽,若真让哥哥去了东越,他怕是如鱼得水,再也不愿回兴都了。
她思虑片刻,猛的站起身,又将陆鹤青吓了一跳,“你这又是要作甚?”
“我去军营,亲手把他绑回来。”
向门口守兵通报了一声,陆惜迟很顺利的就见到了陆天骐。
陆天骐像是刚训练完,秋风萧瑟,他衣着单薄来时却是汗涔涔的,衣物贴身,身材更是健美。
昨日见识了陆汀兰的技能,陆惜迟也准备用这招将陆天骐骗回家。
于是她也不在乎陆天骐一身汗味,拉过他的胳膊张口就是,“哥哥,你知不知道我被爹爹罚跪感染风寒晕倒了,姑洗说哥哥一直都没来看我,阿迟好想哥哥。”
陆天骐哪受得了这个,从前陆惜迟天真烂漫但也很少向他撒娇,他觉得他定是狠狠伤了妹妹的心,不然妹妹怎会这般。
他自责不已,“都怪我,妹妹别哭,哥哥该在家好好照顾你的。”
“那哥哥跟我回家好吗,阿迟想哥哥。”陆惜迟拉了拉陆天骐的衣袖。
“惜迟妹妹,我们这训练紧张着呢,天骐兄跟你回去不耽误正事儿吗。”男子突然窜出揽住陆天骐的肩膀。
陆惜迟看他身材高大,神色张扬,瞧她的目光满是玩味,笑容僵了一瞬。
苏家次子,苏迩。
前世害她兄长断腿的罪魁祸首。
苏将军家有二子,长子苏遐常年镇守西凉边境,次子苏迩在她兄长参与的最后一次与东越一战中力夺头等功。
他是兄长的至交好友,却一直嫉妒兄长才能比他高,不思进取,只想不劳而获,与季铭蛇鼠一窝,对兄长设下陷阱,抢他战功,成了楚君泽面前的红人。
也就是因他这个马前卒,才能顺利获得兄长通敌叛国的“证据”。
陆惜迟冷笑,看他的目光满是嘲弄,“我看你在这也挺清闲的,我兄长跟我回家吃顿饭,不耽误吧。”
“不耽误不耽误。”陆天骐看妹妹好像有点生气了,忙打圆场。
“那我们就先走了,苏公子可要好好练习,千万别偷懒。”陆惜迟才不惯着他,别说前世她是太子妃,单一个陆宰相的女儿,就没人敢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她。
苏迩看这对兄妹走了,狠狠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
陆天骐的妹妹,跟陆天骐一样讨厌。
有小兵过来问他要不要吃陆惜迟带来的卤味,味道好极了。
苏迩一把将吃食打翻在地,“滚!”
小兵暗骂他一句,捡起卤肉走了。
陆天骐到家才发现被骗了。
他这妹妹明明气色好极了,甚至还有力气亲手用锁链将他关起来。
陆惜迟锁住陆天骐的门,不管里面的人叫喊,“哥哥,这可是爹爹同意的,你要怪就怪爹爹吧,东越苦寒,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在外正忙的陆鹤青:“阿嚏,阿嚏!”
陆惜迟当然知道这么关着陆天骐不是个事儿,可总得给她留点时间准备一下让他哥哥死心。
陆惜迟想过了,她的哥哥是个兵痴,直接跟他分析利害关系他能听进去,但是会打击他的自信心,虽然陆惜迟觉得南楚皇室没什么好效忠的,可哥哥一生的目标都是精忠报国,她总不能让他梦想破灭。
她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寻到软骨散的方子,让哥哥强制在家休养,等她将那群贱人全宰了,再让哥哥从军。
软骨散是前朝孙神医之得意药方,能让服用者浑身无力,药效数日后消散,但内力无法发挥,至少要一年才能恢复如初。
为何说这是孙神医的得意之作,还是因为这药药力完全消失后对身体无半点伤害,不过因为此方于治病害人都无益,渐渐的便失传了。
陆惜迟去陆鹤青书房寻,不见此方。
她放下手里的竹简,唤了姑洗随她去东街万书阁,那是兴都最大的书肆。
然一无所获。
转眼间日头西斜,她只得打道回府。
甫一回来,银朱向她禀报,“小姐,大少爷不吃不喝,闹得正厉害呢。”
“再去送一趟吃食,就说饿的瘦了病了可就没法上阵杀敌了。”
银朱领命而去,过了一会欢欢喜喜的进了栖棠斋,“小姐,你可真神了,大少爷当真用饭了。”
陆惜迟依旧眉头不展,她在为药方犯愁。
在外让姑洗去医馆问了,人家只有救死扶伤的良方,哪来的这种稀奇古怪的医书。
思虑过深,她脑袋一沉渐渐睡了过去。
许是昨日走了太多的路有些乏了,她今晨起的比平日晚了一些。
秋风送爽,曦光明媚。
果真是寒露好时节。
陆惜迟牵着陆晚迎的手去往府门,她今早差点忘了答应晚迎送她去慧觉馆,要不是银朱提醒,晚迎又该怨她了。
不过正好,她可以借此去寻一下医书。
她们这边刚出门,城北的安阳公主府,却有一人踏着旦晨翻身入墙。
“楚世子归家竟不走正门,是怕被谁发现了你那龃龉行径?”
楚羡听这声音,撩开帘子,将怀中的包袱扔了过去,“那倒不如问问你这鬼医圣手为何会出现在我这,还伤成这般模样害得本世子要亲自去帮你寻药草。”
那人轻笑了一声,手指修长拂过长发,露出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来,明是男子,长相却让女子都自惭形秽。
龙眉凤目,傅粉何郎,唇色似盛开的红山茶,鲜艳的如同在滴血。美中不足的是,他并未拥有一头乌发,发丝虽密但已然花白,凝脂玉肤披在脸上,宛若死而复生的妖孽。
他打开楚羡扔出来的包裹,捻出一味药来,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你寻的这白附子可真是上佳。”
楚羡靠在红柱上,瞧他陶醉的样子,忍俊不禁,“尤半枫,你打算怎么解你身上的毒?”
“以毒攻毒。”尤半枫答得慢条斯理,像是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
楚羡话里带了一分散漫,似也对他的伤势作不急之务,只反问道:“若不成呢?”
尤半枫挑他一眼,楚羡昂藏七尺,紫金华服彰显贵气,说的是不成,眼眸里却是如他一般的不以为意。
他顺着话来,又是一句无拘,“那就死了呗。”
楚羡笑出声来,他低低的笑声像是淙淙溪水,听如仙乐。
尤半枫也不恼,等他笑完才继续说,“你去那些小儿上学的藏书楼寻孙老儿的《百药图》来。”
楚羡止了声,左眉稍扬,“你怎么知道那里有?”
“我藏得,我自然知晓。”尤半枫咬下方才挑出来的白附子,白附子生食味苦,还带有毒性,他却恍如嚼蜡,面色如常,“不白让你做活,等我好了,赠你一瓶上好的毒,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
楚羡这才满意,盯着他的眸子,不疾不徐,“契丹那边?”
“放心,”尤半枫以手掩面,笑得花枝乱颤的,更像个女子了,“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