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
冬天快走入尾声，夜晚的空气多了些柔和。
对面的商场灯火辉煌，毫不吝啬地把光芒四处抛洒。
倚在栏杆上的lydia侧头打了个招呼，手上珠串叮当。
许获点头，掏出烟。
“等会续摊你去不去？”lydia定了江市最热门的bar，迎新会结束后大家自愿参与。
低头吐出一抹烟雾，许获看着远处车流没说话。
lydia狡黠地眨眨眼，“刚才问章总，她们都去哦。”章总确实说要去，她们的定义就很暧昧了。
许获听了不说话，风吹着黑色衬衫如午夜深海，沉默荡漾。
lydia觉得他再不说话，就要湮没在黑夜之中，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正准备找补。
许获突然摇头，“不去了。”
“也是，老板去了，大家也玩不开。”
“玩得开心。”许获从西装裤里拿出卡夹，抽出张黑卡递过去。
lydia笑着接过，人不去没关系，钱去还是好老板，“我先进去了。”
进门时lydia和程斯言擦肩而过，看着独自在阳台的许获耸了耸肩。
程斯言走过去，指着布满斑驳红酒渍的裤子，“赔我干洗费。”
许获低头看了眼，指着对面低调简约的amarni店面，“等会给你买条新的。”
程斯言双手撑在栏杆上，笑着转头，“行，那等会我也勉为其难陪你喝两杯。”
望着他了然于心的挑眉，许获无可奈何地从鼻间嗤出声笑，他不开心得这么明显吗？
空气里隐约飘荡草木香，道路边的枯树抽出嫩芽，一片片蔓延。
春天快来了。
坐回宴席，台上是青涩模样的新员工在吐槽租房难题，台下哄然笑成一片。
应书蕴收到信息，凑到章容耳边低语，匆匆离开。
三宝街的夜是江市最热闹的夜，林立的特色酒吧和livehouse吸引了城市里最有活力的群体。
即使是冬天，露天坐席上也坐满了在取暖灯下推杯交盏的人。
也有聚在精酿吧店门前打一杯ipa，直接坐在路牙子上就喝起来的潮流男女。
应书蕴穿过喧闹人群，拐进小巷，从狭窄楼梯盘绕而上。
水泥墙上挂着一块小木匾，草书写就【半醒】。
她推门而入，古朴的青铜风铃清脆作响，留下一串渐弱的音波。
这是间极小的酒吧，入门就是满面的酒墙和四米来长的吧台，侧边两张双人桌，内里一张稍大些，靠着窗。
“念念姐。”应书蕴开心地叫道。
窗边正看着夜景的女生转过头来，一身低饱和度的职业装，黑长直的发型简约成熟。
她弯了弯眼招呼过来。
因为工作原因，周念本就全球飞，这几年更是常驻平城，好几次都错过。
应书蕴道声抱歉，点了杯内格罗尼。
两人热烈地叙起旧。
“你还钱就还钱，怎么还给利息？当我放贷呢？”周念捻了根鱼干，嗔怪道。
“哪能啊！应该的。”
那利息不过是跟银行储蓄持平，这钱要是不借给她，周念不知得番多少，应书蕴还觉得少了，可惜能力有限只能略表心意。
“要我说，你当初就是把我当外人，你早该问我的。”
“听说后来还扯出些是非？”
周念是后来才从周絮那听到些只言片语，她更惊讶的是阿蕴有了男朋友，居然不是自家弟弟。
应书蕴低头喝了口酒，金巴利的苦味湮在舌尖。
她当时忙活了一个夏天，还是没攒齐学费，直到催缴单发过来，她才下决心准备休学。
周絮不知道是从哪知道的消息，有天晚上把她叫了出来。
两个人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好久，周絮才闷闷开口：“学费给你交了，你安心上学吧。”
一个人的公路旅行比想象中寂寞，当他跨越66号公路的漫长旅程，终于抵达santa monica的终点时，心中竟不是满足。
熙攘的海滩边都是欢乐游客，那笑声却传不到耳边。
后来他才看到应书蕴身边有了别的人，疏远成了意料之中的事。
要不是偶然在学生中心看到她，周絮都不知道她处境这么艰难。
应书蕴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周絮又解释：“我姐的钱，你知道的，她一向拿你当妹妹。”
昏黄灯光照着他柔和脸庞，虫鸣嗡嗡不停，填补着空气里的空白。
周絮轻轻叹了口气，“不要一个人扛，你总得相信有人真心希望你过得好吧？”
“我姐姐是，我也是……”
最终应书蕴点头承了这份情，表示会尽快归还。
这场雪中送炭让她松了口气，也免于用金钱去混淆那份纯真的感情。
如果不是后来许获也知道的话，一切本该归于风平浪静。
雪克杯在调酒师手中高速摇晃，传来猛烈的冰块撞击声，应书蕴看着周念，坦然勾起笑，“没什么大事，都过去多久啦。”
“嗯，”周念突然说，“小絮快毕业了。”
“哦，是吗？这么快？”应书蕴知道他优秀，但三年修完也太不是人了，“他以后准备怎么办？”
“说是要回江市。”
“啊！平城不是更好？高校也好，机构也多，不管走哪条路选择都更多啊？”
见她表情真挚，只为周絮未来操心，周念心里惋惜，拿不准自己那傻弟弟还有没有机会。
“谁知道呢~”
春和家园的物业形同虚设，三楼的声控灯坏了几天还没有修好，楼道里暗沉得模糊。应书蕴虽没喝多，也已是微醺状态，只好扶着扶手慢慢走以防踏空。
来到转角处，一团黑影蜷在自家门口台阶上，她以为出现幻觉，揉了揉眼睛，试探着往上走了两步。
感应灯应声亮起。
台阶上赫然是个男人，也不顾地上的灰尘，就那么垂着头呆坐着，安静地裹入一身黑中。
似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到，许获迟缓地抬起头来，眼睛不适地眯起。
几级台阶下的应书蕴和他堪堪平视。
“你怎么……”
“你怎么不在家里？”许获挥手晃悠悠指着大门，“他们不是早都……散了吗？你……去哪了？”
说完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倒去。
应书蕴踏步上前，赶忙扶住他的肩，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皱起眉。
许获左摇右晃地抓住她的手，“你去哪儿了啊？去……哪儿了啊？”
一向黑白分明的锐利眼眸蒙了层细纱，涣散无神。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喝多了力气还这么大，应书蕴感觉腕间像上了镣铐般被禁锢，只好轻声安抚：“见了个老熟人，回晚了。”
许获闻言手上又添了几分力，抓得更紧，嘴里也叫嚷起来：“什么熟人啊！怎么这么多熟人。”
“发什么酒疯，松手。”
已经是深夜，应书蕴不想跟他在门口纠缠，使劲想掰开他，拉扯间许获松了手，摇摇欲坠地靠向一边，头在墙上砸出一声闷响又垂了下来。
人也没了声响。
不会撞坏了吧？应书蕴紧张地过去扶起他的头，手指在发丛间来回抚摸，又凑近看，应该是没破。
扶住脸侧的手心热度惊人，她这才视线回移，看到许获脸上因醉酒泛起的大片酡红，这红甚至蔓延到了眼眶。
像一头委屈的幼兽。
他看到眼前修长温柔的手，又一把抓住。
应书蕴咬咬唇，掏出手机给李天锡打了过去。
打了两次才接通。
“怎么了学姐？刚在泡温泉没看到。”
温泉？应书蕴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男人，硬着头皮说：“能不能来接一下许获？”
“啊？你们在哪啊？”
“我家门口，春和家园3栋401。”
对面传来长长的抽气声，过了会才满是遗憾地道：“学姐，爱莫能助啊！我现在在冰城呢。”
那声音里多少带点幸灾乐祸，应书蕴没办法，只好说算了把电话挂掉。
她低头看着许获沉默了半晌，把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力扶起。看着瘦，怎么这么重。
费劲撑着门，应书蕴掏出钥匙打开。
刚走两步，许获手臂滑落跌坐在玄关，靠着墙壁眼都没睁开。应书蕴咬牙，蹲下扒掉他脚下皮鞋。
“姐？”听到外面动静，家越搓搓脸走出来，看到门口的景象，清明了几分。
“还没睡啊？”应书蕴招招手，“正好，过来帮我一下。”
两人好不容易把人架到沙发上，本在沉睡的caramel闻到熟悉气味从狗窝跑出来，兴奋地往许获身上蹦。
许获缓缓睁开朦胧的眼，一把抱住caramel，埋在毛茸茸的狗身上，竟发出不成章的呜呜之声。
家越两眼发直，无声询问地看向应书蕴，应书蕴嘴角抽了抽，尴尬地解释：“想美美了吧……应该是？你快回去睡觉吧。”
看着渐渐消停的一人一狗，应书蕴转身准备去拿个厚毯子，手骤然被抓住。
许获抬起泛红的双眼，“你要去哪？”
“给你拿个毯子。”
“不要，我……不需要。不准走！”许获胸膛起伏，“你一走就不见了，你总是这样！”
“每一次都是这样。”
“最后总是……只剩我一个人。”
那控诉的声音气息不稳，近似哽咽。
应书蕴低头，暖光照在许获身上，脸上肌肉因痛苦抽搐，眼下似有晶亮的水痕。
是哭了吗？
她就着那拖拽的力坐下，心里仿佛被玻璃碴不停划割。
是她错了吗？
长痛不如短痛，这过去的想法变成长鞭，开始鞭挞她。
听到浴室里响起水声，家越悄悄打开房门放轻脚步。沙发上的男人个子高，躺下后小腿悬在外面，身上盖了条厚厚的毛毯。
左右看了看，才找到应书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她小心拆开，手机壳里躺着一张拍立得。
因为时间太久，那相纸四周微微泛黄，举着樱桃的年轻男女笑着穿透岁月。
家越捏紧照片放在灯光下，眼神在相片上的少年和沙发上的男人之间来回对比。
不知他在做什么梦，眉头时而紧张蹙起。
确实成熟了几分，可眉眼还是照片上的样子。
她没有记错。
这个人肯定对姐姐很重要。
可他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