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靴
海风吹拂下,棕榈树叶轻轻摆动,耳边人来人往,细沙被踢动着钻进沙滩巾里。
陈梦珂被粗粝的砂石硌得心烦,秀眉紧蹙。电话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微信彩铃叫个不停。
抓起电话接通,对面的声音让她坐起身来。
“哟~”陈梦珂摘下墨镜摇晃着,散漫地调侃,“哪阵风给你吹来了?”
“出差,”回答言简意赅,又问,“你在哪呢?”
太平洋海风拂面,陈梦珂微微眯眼,“santa monica海边。”
“正好,过来帮我个忙。”
电话挂断,地址随后发了过来。陈梦珂站起身,抱了抱一旁的朋友,起身离开。
一到商场,她就看到奢侈店门口正低头打电话的许获,心里嗤了声人模狗样,还是挥挥手走过去。
许获见她脚步虚浮,摘下墨镜的眼下是顽固的青痕,忍不住皱了眉:“昨天又喝多了?”
“刚才还在喝呢,被你扰了好事。”
“你真该去戒酒互助会了,”想到天天醉生梦死的李天锡,许获又强调了声,“你们都该戒。”
陈梦珂翻了个白眼,不放心上,“我可受不了长篇大论和抱头鼓励的流程,演戏似的。”
又不耐烦道,“叫我干嘛!”
许获转身往店里走去,“帮我挑双靴子,女靴。”
“呵!”陈梦珂饶有兴致地跟上,还以为他这几年要遁入空门了,怎么回趟国,就被祖国的春风吹开千里冰封的心啦?
“怎么的?梅开二度了?” 她忍不住八卦的心。
许获不理她,跟导购提了需求,就坐在沙发上等待。陈梦珂只好看着一双双摆出来的靴子。
各种材质的长靴短靴,低跟中跟,颜色大多是低调的暗色。
“送阿姨?”
“年轻女性。”
陈梦珂拿起一双细跟过膝长靴,“多年轻啊?”
许获迎着那试探的玩味眼神,垂了眼睑,“应书蕴。”
“你们复合啦。”陈梦珂空泛的眼中突然聚焦,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看到。
“没有,”许获恹恹,“你别管那么多,快帮我看看。”
陈梦珂放下手中长靴,又来回看了半晌,拎起一双粗跟黑色羊皮靴,“学姐的话,适合这个。”
大方,舒适,是各种场合都能穿的鞋子。
许获接过来,看着细腻的羊皮纹路,想象应书蕴穿上的样子,点点头。
结账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以前我也想给她买鞋,李天锡说恋人之间不能送鞋,送了对方就会走远,我就没买过。”
可这几次的相遇,那单薄的帆布鞋和磨损严重的皮靴都让他难受,多看一眼鼻尖就发酸。
他就想送她一双好鞋,让她走得更安稳踏实,不惧风雨。
陈梦珂静静听他倾诉,没说话。
他买过很多限量款包包,但应书蕴也很少用,总是提着不知什么活动送的环保袋,说是轻便。
“总有人说她跟我在一起是物质,是图我的钱,但明明我想花她都没给过我机会。” 许获声音轻,说到后半还有些沮丧。
陈梦珂知道他惯是高冷,很少情绪外泄,忍不住出声安抚,“嗯,这我们都知道的。”
但她心里也是理解学姐的,有时候自尊骄傲是比爱更沉重的包袱,欠谁都不愿欠爱的人。
“不是都遇到了吗?总还有机会的。你别像以前那样一根筋了。” 这人冲动起来挺疯的,陈梦珂言尽于此也不管他听进多少,她本就不是会开导他人的性格。
两人坐下喝了杯咖啡才告别,许获问陈梦珂以后准备怎么办?进修还是回国?
她也只是懒散应道:“再说吧。”
“犬舍你可是投钱了,也不回去看看?”
“他那个蠢货,我还能指望他挣钱?”陈梦珂撇嘴,又耷拉眼敷衍,“该回去会回去的。”
许获张了张嘴,还是没多说,只是挥手离开。
感情的事,好像总是旁观者清。
月光透过云梦湾的巨大落地窗,许获低头整理着caramel的玩具和食物。
李天锡一手抓着篮球,一手捏着气泡水往嘴里倒,幸灾乐祸调侃道:“你还真是卖女求荣啊!”
虽然事情进展慢了点,倒是按他的计划进行着。李天锡骄傲得下巴朝天。
“滚!”许获把罐头整齐地码入箱中,摸了摸凑上来的狗头,心里默念。
不会太久的,我迟早把你接回来。
“你能不能搞快点?篮球场都要关门了。”
“那就楼下打。”
“大冬天的,还室外打?” 李天锡装模作样地抖了抖。
许获头一抬,撇了眼他:“你是不是虚”
“退!退!退!大言不惭!居然敢质疑你大哥我!” 李天锡放下篮球,伸出双手欲掐他脖子。
许获用看傻子的眼神盯了一会他,往后一退,合上箱子。又转身去厨房找水喝。
“对了,我走之前见了趟陈梦珂。”
“哦?”李天锡拿起篮球在指尖转起,“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说是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说的什么废话。”想到前几天给她发了几条微信都没回,李天锡更是来气,“微信也是爱回不回。”
“你发的什么?”
李天锡走过来,掏出手机给他看聊天记录,边翻边抱怨“就犬舍里的狗狗啊,她怎么这么冷血?一点爱心都没有,看到这么可爱的小狗狗也没反应。”
嗯,她没爱心你没心眼,许获暗下结论。
周末的好天气结束在周日早上。
应书蕴睁眼时,窗帘缝隙间依然暗沉。她以为时候尚早,翻身看床头柜的闹钟却已经指向九点多。
趴在床上捏住窗帘一拉,才看到阴沉遍布的乌云,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她伸手揉揉脸,神志依然不算清明。以后再也不看午夜场的首映了,昨天回来都快两点了。
刷牙的空隙里,她还在想但凡夏怡上过一天班,都不会如此有活力。
都到这个点,应书蕴干脆把早饭午饭合一起,熬了点小米粥,炒了两个快手菜。
消息接连弹出来。
【详细地址】
【我四点过来。】
应书蕴放下手中筷子,把地址发了过去。四点?他应该很忙吧,中午晚上都有约。这个时间倒也合理。
午后,酝酿了一上午的雨终于落下。暗淡的天光仅照亮一小片阳台。
应书蕴合上手中的书,忽然觉得家里很乱。她打开灯,从阳台开始打扫,里里外外吸尘拖地,又拿着抹布把书柜电视柜擦了又擦。
房间里的家越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客厅地面光可照人,她纳闷问:“姐,干嘛呢?”
“家里脏。”
“不是前天才打扫过吗?”
应书蕴整理书架的手顿了顿,不自然地笑了笑,“有这回事?”
“谁要来吗?”
“嗯,一个朋友,来送点东西。”应书蕴拿起抹布,去阳台水池边搓洗。
家越走到书架前,在分门别类整齐摆放的书册间扫视,一低头看到最下面的盒子,半透明的盖子下是堆满的信。
她看得发怔,好一会才回神,抽了本小说回房。
把抹布拧干挂好,应书蕴站在窗前,看着几乎要扑向面庞的暴雨。
要不要跟他说改天呢?这念头一冒起来就被她摁下。他总有他的主意,她不好左右。
回厨房炖上排骨汤,她看了看腕表,三点四十五。打开手机才发现十分钟前许获发来的信息。
【车停哪?】
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位,路边停得满,也不知他这会停好没。应书蕴到门口披上外套,拿了把雨伞往下跑,一边拨通电话。
嘟……嘟……嘟……
一直没人接。
走出楼栋,侧边停了一辆崭新的黑色suv,应书蕴探头过去。
后座门大开,许获正和车内的caramel拉扯,头顶的黑伞摇摇欲坠。她赶紧跨过脚下水洼,走过去抓紧黑伞伞柄。
雨珠从许获发梢坠落,沿着面庞往下蜿蜒。他侧头愣了愣,任应书蕴举高大伞,回头把caramel抱出来。
caramel显然认出了应书蕴,伸着脖子就像去够她。许获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骂了句没出息。
两人走到楼道,许获又转身回车内抱起一个大箱子。
“这是?”应书蕴牵着caramel疑惑道。
“她的水箱狗粮机。”
“这些家里都有的。”
许获冷声:“她用惯了。”
应书蕴闭了嘴,拉住兴奋的caramel先行领路,许获的脚步沉稳有力,突然说了句:“怎么连电梯都没有?”
她就住这么差的地方?楼下的门也破破烂烂的,真不安全。
应书蕴没有回头,心里腹诽,没钱呗。但嘴里还是平和,“快到了。”
见了门,她放开手中绳子,caramel仿佛嗅到了熟悉气息,到处跑了起来,很快钻进了西边的卧室。
“先放这吧。”应书蕴指了指玄关的位置,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放在地上。
见许获沉着眼不出声,也不换鞋。
真难伺候,应书蕴只好解释道:“新的,买给程术的。”他之前那双破了,买了双新的备着,没想到程术没来,倒是先给他用上了。
许获嘴角轻扬,这才换上拖鞋。他抱起箱子问放哪好,应书蕴把他领到阳台,“放这吧,我来整理。”
把箱子放到角落,许获站起身环视了一番,又旧又小。
“车上还有东西,我下去拿一下。”
“多吗?我也去搬一下。”
“不多,不用。”没等应书蕴走过来,许获已经换鞋出了门。
嘴上说不多,许获来回三趟才搬完。望着被塞满的阳台,应书蕴头大,这跟搬家有什么区别?
“我会给caramel买罐头的。”应书蕴耐着性子开口。
“放着不就过期了,”许获坐在沙发上喝着水,“你给我转一块钱吧。”
“哈?”
这又是什么脑回路。
“你给我转一块钱。”
许获再次强调,让应书蕴确认她没有听错,“要不我按市场价给你转吧。”
“不要,只要一块。”
应书蕴无语,回到房间,从笔筒里掏出一枚硬币。走出来递给他,“行了吧。”
许获满意地捏在手心,突然闻到一股勾人的香味,“你在做什么?”
“排骨萝卜汤。”
见许获表情仿佛在等待她的邀请,应书蕴一时陷入无措,他们不是若无其事面对面吃饭的关系吧?
她硬着头皮道:“还得两个小时呢。你等不了吧?”
谁成想一直很会读空气的许获却是往沙发上一靠,懒洋洋道:“怎么等不了?”
知道他是故意的,应书蕴却无可奈何,她拿起电视用力按下开关,“那你慢慢等吧。”
说完就跑进了西边卧室,见caramel和家越玩得开心,应书蕴心中万分满足。
“姐,caramel的主人是你朋友啊?”
应书蕴笑了笑,迟疑地点点头,“他说忙,让我们帮忙养一段时间。”
“真好。”家越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客厅看了看,没一下就收回脑袋。
她好像在哪看过这张脸。
许获最终也没能喝上那口汤,方姨突然给他打来电话,说许运清和她在江市,明天就走,务必过来吃顿饭。
他走到厨房,透过玻璃门,见应书蕴围着蓝色八宝纹围裙,正从汤罐中舀出一勺尝味。
天色已暗,厨房的暖光打在她侧脸,分外温柔。他静静地又看了半晌,才打开门。
“我有事,先走了。”
“行。”应疏蕴舒了口气。
“下次来再说。”见应书蕴唇线紧绷,许获恼道:“我是借狗,又不是卖狗,还不能来看了。”
“好的,好的,”应书蕴像安抚小狗般点头,“你想看就看。”她脱掉身上围裙挂在墙上,“那我……”
“不用送了。”外面雨大,出去惹一身寒气不是好事。许获又看了她一眼,克制住触碰的手,转身离开。
把阳台上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整理好,应书蕴才看到一个巨大的袋子,她掏出盒子打开。
静静躺着一双价值不菲的黑色羊皮靴。
是她的尺码。
她拍了张照片,合上盖子,给许获发了条信息。
【你拿错东西了。】
饭桌上许获听着老头的生意经,神思早在九霄云外,他看了眼微信,在桌下打字。
【员工福利,不要就扔了。】
那天上车之前,陈梦珂又叫住他,“如果你真信李天锡那个送鞋的鬼话,不如信到底,听说要对方一块钱就能破解。”
他思绪飘荡,脑中一再重复“真的吗?”
应书蕴看到回复愣了愣神,她握紧手中的盒子,好久才打开。
小心上脚后她在客厅走了几步,穿衣镜里质感细腻的羊皮泛着柔和光泽。
尺寸刚刚好,是极暖的。
她蹲下来,小心地摸了摸鞋身,突然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