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
谁也没想到一天不见的主人家会突然出现，场上气氛陷入凝滞，仿佛奔涌的河水被突然截停。
众人面面相觑，又去瞧那暴风眼里的两人。
许获姿态自如地俯着身，那语气听不出来到底是调侃还是刁难。无数目光让应书蕴如芒刺在背，手一时是伸也不是，回也不好。
夏怡打量了一番，戳了戳陈梦珂，低声问：“这就是许获？”
“嗯。”陈梦珂点头，又眯眼看向stella，刚才她跟李天锡准备号码牌的时候，stella有路过，难道听到了他们说话？
真是麻烦。
李天锡本来整个掩在头盔里玩得起劲，听到许获的声音，立刻双手摘下来，视线在两人间来回看了好几遍，心道不好。
两三步跑跳过去，哈哈笑了两声，把应书蕴手里的礼盒她怀里推，“就是就是，抽到什么是什么!”
同时转头对stella道，“说不定给你拆出个好的呢！你得相信自己的运气啊。”
他手劲大又着急，这一推盒子的一角隔着薄薄的裙子，戳到应疏蕴肋骨，吃痛下眉眼皱起。
她撑着地毯往后挪了点，酝酿半晌笑出声，“是，怪我没想好，那就这样吧，” 抬头又看向那一直注视自己的双眼，“至于喜不喜欢，那得等我回去看了才知道。”
像蝴蝶扇动翅膀般，那双浓墨般的眸子闪了闪，许获笑着站直身，“那希望你喜欢才好。” 也不顾众人探究的眼神，径直上了楼。
墙上的挂钟敲响十二点的准点报时。
闹了大半天，众人不是玩得疲惫就是喝得上头，这会纷纷离场。三人也走出大厅，夏怡好奇道：“你的盲盒在谁那啊？书蕴。”
应书蕴摇头，“没注意啊。”她回厅里的时候，盲盒已经被领了大半，确实没看到自己的。后来闹了那一出更没空留意别人手上拿的什么。
周絮看了眼无知觉的女生，心里闪过一丝基于直觉的猜测，又迅速在心里摇头，应该是想多了吧。
夏怡的代驾先到了，跟他们挥别后拉开车门就往里面躺。
夜深露重，应书蕴抱着双臂摩挲，周絮见状跑到车里拿来西装外套给她披上。
“别感冒了，你真是没少喝。”
应书蕴此刻眼神迷离，双颊泛红，她轻点着脚尖点点头，“嗯，还没回过神来就喝多了。”
好一会代驾才到，两人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侧身靠着一边车门，应书蕴看着那白色建筑在后视镜里变成小小的白点。她偏头去看，那海也已陷入酣睡，只是海浪时不时抚摸沙滩。
“你认识许获吗？” 副驾里周絮轻声发问。
应书蕴聚神去听那海浪的呼吸声，良久才否认。
“那就好。”
好在哪呢？她不懂又觉得疲倦至极，闭上了双眼。
见那白色车身融入黑夜，许获下了楼。李天锡正在收拾派对残骸，见他下来没好气道：“满意了吗？”
许获不答，只是让他别收拾了，明天会有人打扫。
今天精神高度集中，李天锡本就疲惫，这会一听直接放下手中活，往沙发一躺。
“你加上人家了吗？” 见许获表情难看，李天锡也算是明白他刚才那样是为哪般。他掏出手机一顿按，“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要去洗澡睡觉了。”
恨铁不成钢地又看了许获一眼，他才进了一旁的卧室。
许获低头点开手机，李天锡发来了yun的微信名片。他点开，盯着那白腰朱顶雀看了半晌。
那是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刻。
偌大的公寓搬空大半，家具已经装车，应书蕴用泡泡膜把杯盘包了好几层，才小心摞入纸箱。
周絮把房间的纸箱一一搬入客厅，走过来让她扶着纸箱，把胶带紧紧缠上。
“怎么突然要搬走？”
这地方他们住了几年，一直很习惯，他想不出搬走的理由，愈发觉得应书蕴确实有些古怪。
“房子到期了啊，”应书蕴避重就轻，又找理由，“学姐那最近挺忙的，我找的房子离学校走路才十几分钟，也方便。”
周絮点头，把箱子搬去门口那一堆。
应书蕴看着那背影叹了口气，要不是叔叔阿姨离婚从清江山水搬出，自己家的事哪瞒得住，她也不知该拖到何时，却也苦于找不到时机以及合适的表达。
搬家公司的健硕小哥极有效率地快速搬空了所有纸箱。应书蕴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心也空了一块。
房子承载的远不止器物，是在这发生的回忆，以及无法再踏入的过往时光。
应书蕴抛下属于这里的天真懵懂，退出公寓，关上了门。
穿过两侧种满梧桐的栗子街，周絮把车停在路边。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美式小屋，两层楼。
这是应书蕴在网上找的转租，原租客因为休学紧急出让，比市场价低很多捡了漏。美中不足的当然是合租，不过二楼有独立的洗手间，应该能减少交集。
搬家公司早已到达，夏怡站在门口看着工作人员往里搬，应书蕴也走了过去。
“你这地也太小了吧！”夏怡拉着她走到一边嘀咕。她上二楼看过，比之前的公寓小了不止一半，估计床和桌子一放就满了。
应书蕴笑着拍拍她的手，“小点好啊，温馨。哈哈哈哈。”
“你还不如搬去跟我住呢？”
“那咱们每天不用睡觉了，净说话去了。” 应书蕴开玩笑，但她们每次留宿对方家，确实会聊到凌晨三四点，怎么就那么多可说的呢。
见搬家公司的车已经搬空，应书蕴赶紧进去看看，确认东西都放好后签字付了钱，又招呼夏怡和周絮帮忙整理。
干活的时光总过得很快，转眼已到了饭点。应书蕴本想下厨回报两人，可厨房的东西还没有清理，商量一番还是决定出去吃。
三人下到一楼客厅，卧室门被推开，一个画着欧美浓妆的女生推门出来，她套着件宽大的学校文化衫，连下身的短裤都一并盖过。
她掀眼皮跟三人说了声hi，拿了两瓶水又回了房。
走出大门，夏怡才说：“她房里是男朋友？刚才好像看到个白男。”
应书蕴眉心也皱了起来，她来看房的时候跟这个女生打过招呼，说了是自己住啊。
周絮想到大一刚入学的事，心下也担心，“你找机会问问。”
“嗯。”
夏怡又好奇：“那女生是亚裔吗？”
“不是欸，我听她说好像也是大学才来的，是商学院大二的。”
“好吧，融入得挺快的。”
留学生里除了同胞抱团的一大类，也不乏为了融入拼命往当地人圈子挤的。应书蕴本身不爱交际，对这些也不在意，只笑笑让他们快挑餐厅。
“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觉得危险，不舒服，你一定得跟我们说。”
“行行~最先通知你。”应书蕴无奈道。
电话那头嘟……嘟……声不断拉长。
应书蕴擦着头发，耐心等着，还是传来忙音。这两天她本想跟姑姑联系一下，再把卖车的钱给她打去，但连着两天都没联系上。
她皱眉又拨通了程术的号，没一会，那头接通了。
“姐。”变声期男孩的声音本就沙哑，现在还多了些疲惫。
“你妈在家吗？”
“不在啊。”
应书蕴看了看时间，国内应该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怎么会不在家呢。她着急地问：“在哪呢？我这两天打电话姑姑都没接。”
程术沉默了很久，才低哑着道：“我爸不太好，我妈在陪床呢。” 少年太年轻，难以承受突至的苦难，说到后面已带了哭腔。
“没事，程术，别担心。”应书蕴咬着牙安慰。
前段时间姑姑确实说过姑丈肺有点不好，没想到不仅没治好，现在竟都到住院的地步，她明白再问下去也只会让程术难受，只好让他和家越在家乖乖学习。
挂完电话，应书蕴打开银行卡应用又看了遍余额，全数转给了姑姑，附言让她用在姑丈身上，别担心自己。
扑到床上，她把脸整个埋在被子里，感觉身上的大山层层叠来。
麻绳专挑细处断。
不缺钱的时候不觉得钱有什么了不起，真没了才知道什么叫寸步难行。
夏天冒了头，热浪从地底蒸腾而起。透明的玻璃橱窗里摆放着各色冰淇淋，应书蕴利落地舀了两勺不同的口味递给眼巴巴的小朋友。
开学时她也申请过校内打工，实在是供不应求，还得优先有学贷的本土学生。
现在这份工作是章容介绍的，位置比较偏，离大学城有些距离，每次来都得转乘三趟耗时一个多小时。
不过远点也好，毕竟是偷偷打工，被发现举报的话，自己可能会被取消学签遣送回国。刚开始她也很小心，总是紧绷着打量要进来的人。
好在洛城地广人稀，半个月来并没有遇到熟人。
盒子里的脆筒已经用完，应书蕴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回了后面仓库。
叮咚……
感应玻璃门打开，一群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女蜂拥而入。他们围着玻璃橱窗七嘴八舌地讨论吃什么。
应书蕴提着脆筒袋子刚掀开半扇帘，就看到低头挑选的一堆七彩脑袋，正准备过去，却跟那唯一伫立在旁兴趣缺缺的人对上了视线。
许获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怔了怔。
应书蕴慌乱地放下布帘，往后退去，站在堆积如山的杂物里，心跳如鼓。
完了!
她想到前段时间因为做私厨而被遣送回国的同学，一时后悔又无措，指尖掐得手心发疼。
“刚才那个是应学姐吗？” stella指了指操作间的门。
李天锡抬头看过去，“啊？哪有人啊。”
许获迈步走到stella身前，遮住操作间方向，沉眸果断道：“你看错了。” 他又看向李天锡，“我不想吃冰淇淋，附近不是开了家网红奶茶店吗？我请大家喝。”
“也行啊，”李天锡点头，“不过那个开心果冰淇淋看着挺好吃的，我买个再走。”
陈梦珂见许获眉头紧拧，拉着李天锡就往外走，“吃吃吃，吃那么多窜死你。”
“你怎么这么凶啊。”李天锡人高马大还是被她拉得站不稳，嘴里直叫唤。
stella和许获对视半晌，最终还是在那锐利的眼神里低了头，往门口走去，其他人也如潮水般退去。
许获回头看了看，似要穿过布帘看到里面的人，待外面传来催促才转身离去。
站了好一会，应书蕴才平复心跳，拿着东西回了前台。
“怎么这么久？”同事担心道。
应书蕴解释道，“刚才胃有点不舒服。”
“没事吧。”
“嗯，坐了会就好了。”
同事无语道：“刚才来了一大群人，一窝蜂的，结果什么都不买就走了。”
应书蕴笑着把脆筒放入盒子里摆整齐，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