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
此刻,距离陈裕菀她们不远的另一张餐桌上,已经三次被人要联系方式的裴意端终于觉得这没有什么诚意的鸿门宴有了点意思。
b行在剑州的分行开业不久,他一直奔忙在各个县域之间,又因为是对家,他也没能抽出时间跟褚敏疑叙叙旧。
前两日,方才听说世周决定继续在a行做贷款,就接到褚敏疑的电话,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吃一顿饭。
他当然没空,但为了他还是得有空,不然这些年你追我赶的情谊就淡了。
他以为褚敏疑憋了些心思要套他话,没想到人家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
从进门开始,就不住地被不远处那四个年轻人吸引过去。
就在刚刚,他的视线追着那道影子,一直追到拐角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来。
是的,依依不舍。
可能在别人看来,那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你走在街上,一个孩子从你眼前欢天喜地地飞奔过去,你也会忍不住被他吸引住,想要一探究竟。
但这对于他这位老伙计来说,就太过不同寻常了。
“如果你正大光明地看,我会怀疑她的孩子是你的。”他毫不客气地戳破褚敏疑的失态,用调侃外加几分同情的语气。
褚敏疑承认自己有点儿心不在焉,但没意识到已经到了这么明显的地步,那晚的事她一无所知,可对他来说,竟然有点上瘾。
他近来频频记起,完全不由自己。也许晨起站在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刷牙时,也许是车子停在斑马线一侧等待绿灯亮起时,也许是处理完手头工作坐下来喝杯茶放松放松时……总之,称得上恼人。
裴意端的凝视也称得上是强烈,他抬眼对上那双漂亮胜过女人的桃花眼,那里面难得溢着求知的笑意。
“孩子?”
“阿霖怀小宝的时候就这个反应。”
噢,他这位老朋友已婚了。
不对,该说他的同龄人大多已婚已育,像他这样二胎的也不在少数,想到这里,代入母亲的视角,他这个儿子确实叫人操心。
但陈裕菀才刚毕业不到一年时间,事业也才刚起步,他道:“她应该不会。”
“看来你们真的认识,你手下的员工?”
裴意端也瞥了几眼那姑娘,别的暂且不论,单看样貌的般配程度,觉得那姑娘还不至于叫褚敏疑动心,或许是性格比较吸引他?
“嗯。”褚敏疑没否认。
来剑州前,裴意端了解了一下对家a行剑州分行的情况,业绩尚算不错,但风气实在可恨。
他这位老朋友在几位臭名昭著的关系户里讨生活也是不易,不然不会到今天还没有一儿半女。
裴意端啧了一声,“你这入乡随俗未免太快了,不像我认识的褚敏疑。”
“你认识的褚敏疑是怎样的?”
他认识的褚敏疑无欲无求但事事出色。
当初差点被送出国,他背着家里人偷偷报了嘉禾大学,到学校第一天就看见褚敏疑和一个中年男人差点为了一张银行卡大打出手。
最后住他隔壁寝室的同学把那张银行卡掰成了两半。
挺猛的。至少那时的他觉得,他真有骨气。
后面是怎么认识的,他也不大记得,可能同一个班级水到渠成,也可能是他无聊总跟他较劲。
总之,裴意端看着对面那人,手上连指环都没有多一枚,他居然开始较真起来了,“褚敏疑或许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至少正派。”
褚敏疑忽略“并不高尚”的形容,“多谢夸奖。”
“不准备去看看?”他问。
褚敏疑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按二十二岁毕业算,她今年也才二十三,你还觉得我应该去看看吗?”
阿为今儿不在这儿真是可惜了。
裴意端说:“你有这个心思,又有这个行动力,为什么不能?除非你没有这个行动力。”
“我身体尚可。”褚敏疑道。
裴意端笑,“阿霖她三哥你应该认识,他太太比他小了十五岁,人家夫妻两个现在也是琴瑟和鸣,你这个十三岁算什么?你追到对人家姑娘好些,别叫人家伤心就好了。”
褚敏疑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就要被裴意端说服的时候,却猛地想起陈裕菀喊他“褚行”时的神色。
那么尊重,还有点儿敬畏,除了对待上级,对待不熟悉的长辈也是这个态度。
她待他甚至不如跟于麟文自然。
郁方霖三哥的事儿他略有耳闻,确为佳话,但能做到那样的有多少人?
且不说他会否一心一意待她,长长久久地陪伴,她能否接受一个大自己这么多的爱人?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像个藏在深处的偷窥者。
收回思绪,他抬杯跟裴意端碰了下,“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不过多谢指教。”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是对他说的呢,还是对自己说的?有意思,怎么三个月不见,他变得这么扭扭捏捏了。
裴意端挑了挑眉,没有戳破他,但又说:“她去了很久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吗?万一出什么事了,你别后悔。”
褚敏疑沉默片刻,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
陈裕菀在卫生间里大吐特吐。
把早上吃的包子残渣吐了个干净方才舒服了点,扶着门板精疲力竭地呼气。
今天上午从建丽回来时胸口就有点闷,当时以为是最近奔波多了有点晕车,没想到是包子的问题。
她休息得差不多,准备出去漱个口,出女卫生间时却看见沈东桓站门外,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他今儿没穿行服,穿一件白t,外披简约的浅棕条纹衬衫,长袖的,吃饭时往上卷了一截,配上手腕上那几圈五颜六色的火山石和玛瑙串,少年感十足。
但这位“少年”批她的时候像极了她爹。
“桓哥,你怎么来了?”
沈东桓把矿泉水递给她,“你好点没?”
她接过,是拧开过的。
“好多了,早上吃的包子有点不消化,不好意思啊,让你们担心了,阿浅没自责吧?”
沈东桓道:“她好得很,在外面大吃大喝。”
估计是竹笋炒肉上了,陈裕菀笑笑,“谢谢啊。”
沈东桓问:“你没怀孕吧?”
吐得有点晕头转向的陈裕菀顿时清醒,一口水差点没喷他身上,“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连男朋友都没有!”
沈东桓:“那就好,最近听到些风言风语。”
陈裕菀:“说我跟褚行吗?”
沈东桓点头。
陈裕菀就知道。
她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算过,总之脑子里就是有这么点印象:褚敏疑比自己大了十三岁,却只比她爹小了九岁。
不是她说,她要是谈了这么个年纪的,钟钰玉和陈舒年绝对得疯,会把她关家里直到她念头打消为止。
不止如此,他们可能还会从褚敏疑下手,变卖本就不多的家产,双手奉给他,拜托他别祸害他们女儿。
“褚行我都能叫他一声叔了,这些人真没劲。”
沈东桓点了点头,“褚行风评一向不错,不至于搞女员工,不过你之后到零售,自己要注意点。”
一个接一个告诉她零售那边危险不好待,再无所畏惧的人也有了几分心惊胆战。
陈裕菀无奈:“你刚刚还叫阿浅不要制造焦虑。”
“你要不要大中午在太阳下面干活,这取决于你自己,但在条线里、某些人手底下,危险防不胜防,”沈东桓道,稍顿了下,“何桐析那个位置之前是我一起入行的女生,跟零售的领导吃了几顿饭之后就离职了,嘉禾大学法学专业的研究生。”
嘉禾大学,法学院,研究生。
这不是陈舒年对她的殷切嘱托吗?这么厉害的人,受了欺负也只能默不作声辞职了吗?
陈裕菀不由得想到他们频繁提起的那几个人:一个曹行曹遇致,一个陈行陈思锴,还勉强加上一个工会会长范复涵。
因为在公司条线的缘故,她不怎么见他们,印象中的曹行是个很有干劲的行长,一派风驰电掣,听说业务能力也强。
陈行则是个能说会道的,特别善于营销和喝酒,但长得却十分良善——跟王琪钧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范复涵,他作为工会一把手,对员工的关心又虚假又尽心。
如果这些人都是坏的,如果一个分行从顶上就开始腐烂了,下面的人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陈裕菀不禁胆寒,“实在不行我就辞职咯。”
……
褚敏疑走回餐厅的步伐有点儿急促,但他的心情格外沉重,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象陈裕菀叫自己“叔叔”的那个场面,因为她那句话脱口而出时,笃定而铿锵。
他回到餐桌上,裴意端正要问他情况如何,却在下一秒看见那姑娘跟同桌一个男生一块儿朝这边走过来。
再看褚敏疑的神色,这么久的朋友,强装镇定和真镇定自若他还是分得出来的。
都怪他,没注意到有护花使者已经过去,弄巧成拙了。
有点哭笑不得,他无措半晌给褚敏疑递了根烟,“那个男孩的?”
“什么?”
“孩子。”他提醒。
褚敏疑咬着烟点着了,猛地抽了一口,在烟灰缸里抖了抖,“吃坏东西了。”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
“……怎么你现在变得比阿为还八卦?”褚敏疑把火柴盒扔回去给他,“不抽?”
“阿霖还是想要个女孩儿,不抽很久了,”裴意端兴致越发地好,“你这人怎么回事,关心你怎么成了八卦?这么过河拆桥不好。”
褚敏疑上下瞧了他两眼,笑得满面春风的。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把那口气憋了回去,不咸不淡地吐出三个字:“吃饱了?”
裴意端笑,“辛苦结下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