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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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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蝉最近总做奇怪的梦。

    她梦到欧洲中世纪油画里圣母形象的雕塑,披着头巾,有丰腴柔软的肌肤。

    她回到了婴孩时期,坐在高大的圣母像脚下,无助地抬头仰望,向她伸出双手。圣母轻轻歪着头温柔垂眸注视她,慈悲而温柔的脸,流下怜悯的眼泪。

    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就已经醒了。

    是外面门开的声音吵醒她的。

    大脑滞空了半晌,从那个梦里抽离出来。

    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她起了床,打开房门,看到是爸爸回来了。

    “吵醒你了吗小蝉?”爸爸刚把钥匙放在茶几上,见她出来,问了句。

    沈蝉站在门后摇摇头:“没事,我回去睡觉了。爸你也早点睡。”

    简单打个招呼后,关上房门回到床上躺下,灯都没开,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屋内漆黑一片,沈蝉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动静。

    杯子搁在桌子上的碰撞声,卫生间马桶的抽水声,拖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声音,最后是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然后一切归于平寂。

    这些动静在她家里已经算是热闹的了。

    爸爸很少回来,每天都在工作出差,偶尔回来几次,不是沈蝉准备睡了就是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要不就是沈蝉一醒爸爸就走了,要不就是爸爸还没醒,等沈蝉上学的时候走,总之父女两人见面很少,说话也很少。

    爸爸跟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钱够不够用。

    和妈妈也不怎么联系,妈妈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沈蝉不是很会做饭,平时不是在学校吃就是吃外面的,吃的胃不好,一吃辣的冷的就爱疼,拉肚子。

    她经常在朋友圈看到妈妈发的一大桌子菜:

    “看到家人吃的开心,累也是值的!”

    “今天儿子生日,我亲自下厨,做了八菜一汤。”

    “今天不开火,出来下馆子!”

    她想起来小时候,妈妈做饭很好吃的,她和弟弟总缠着妈妈做她最拿手的可乐鸡翅。

    但那时他们忙着吵架,忙着离婚,也不经常做那种费时费力的菜。

    困意再次袭来,沈蝉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周末,常常在图书馆一泡就是一整天。

    这座图书馆是市图书馆,很大,书的种类也很全,周末来的人不少,沈蝉在一本植物百科的书里看到了制作鲜花标本的方法,来了兴趣,埋头看了半天。

    抬头活动酸痛的脖子和腰时,意外看见在书架边找书的陆清许。

    他穿的简单干净,黑t恤黑裤子,衬得皮肤更白,脖子上空荡荡的,佛吊坠没有了,书包不好好背,只背一条带子。他长得高,一双腿修长,一抬手就能拿到书架最上面一层的书。

    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似乎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又抬起头来找座位,沈蝉下意识的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四目相对,沈蝉只好对他微微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又不敢对视太久,很快低下了头。

    陆清许看见熟人,没犹豫,抬脚往这边走,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

    “好巧。”陆清许坐下后和她打招呼。

    沈蝉闻言再次抬头,对面人的头却已经低下去了。

    他微微低着头看书,头发比初见时短了些,刘海不盖眼睛了,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映射下来,映得他的头发黑亮柔软。

    他在看一本厚厚的书,看不到书名,只看见内页里密密麻麻的黑色方块字。

    她没有回话,不知道回什么。

    不过真的很巧,她在心里窃喜。

    两人就这么坐了快一个小时,或许是看书看累了,陆清许抬起头,看了看窗外,今天的阳光很好,照的世界都明明亮亮的。他扭回头,看了看对面看书看的很认真的女生。

    “你在看什么?”他突然一问,吓得沈蝉身子颤了颤。

    “啊……”沈蝉头也没抬,只抬了抬眼,看到他搭在书上的手,“植物百科。”

    “看这个干什么?”他又问。

    “就……无聊随便看看。”沈蝉含糊过去。

    “哦。”陆清许一只手托着脸,低下头继续翻手下的书。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沈蝉有些沮丧,其实她挺想问问他在看什么书的。

    又待了一会儿,陆清许站起来和她道别,把书还回去后走了。他走后沈蝉也没待太久,离开的时候借走了那本记录了做植物标本的书。

    沈蝉坐公交车回家,特意在白云路前面下了车,她要再去捡几朵山茶花。

    一走进白云路,远远又望见熟悉的身影,陆清许又在那儿喂猫。

    察觉到有人靠近,陆清许扭头看,沈蝉站在一边,手里还拿着刚才看的那本书。

    小猫已经和她熟识,她来了也不跑了。

    树上的花已经落完了,地上的也零零散散没有几个,山茶花的花季真正要过去了。

    沈蝉捏起一朵花,刚拿起来就有几片花瓣掉落,剩下的也蔫蔫的,她有些来晚了。

    “都谢掉了。”她沮丧的说。

    陆清许一边逗猫一边斜眼看她手上的花,提醒她:“春天太短了,这花儿开不了多久。”

    春天那么短,这花儿在那么短暂的春天里开了又谢。

    沈蝉还是挑了几朵花带回去,试着用书里的方法把它们做成标本。

    就是成果可能不会有新鲜花朵来的漂亮美观。

    陆清许进家门之前,先把口袋里的吊坠掏出来挂脖子上了,回到家发现爸妈还没回来,又去给门口鞋柜上放着的金鱼喂了些食。

    他垂着眼皮看两条争着抢食吃的金鱼,伸出一根手指没入水面摸了摸缸壁,鱼缸太久没换水,内壁已经生了一层滑滑的菌膜,水也浑的不行。

    抱起鱼缸进了卫生间,把鱼缸仔细清洗了一遍又换了水才放回去。

    陆清许用近乎悲伤的眼神在这两条欢快的鱼身上留连许久,他不知道哪天它们会被毫不留情地冲进马桶。

    转来八中后,语文成绩掉出第一这件事让他的父母十分震惊,他们一遍又一遍的查看成绩单,但看到语文第一其他科目的成绩才稍稍放下心。毕竟除了语文,其他的两者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不过他们对陆清许的要求还是越来越高。

    脖子上的吊坠沉甸甸的坠在心口,陆清许深呼吸了一口,觉得胸口窒息般的沉闷。

    天越来越热了,教室里的空调会在最热的午后开一阵子。其实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就已经很热很热了,吱吱呀呀转的风扇根本不顶什么用,大家还是热的脸上身上直冒汗。

    窗外的蝉也越来越吵,吱吱吱叫个不停,一热一吵更让人烦的静不下心。

    自习课上到一半,盛春雨被吵的心烦意乱,突然低声喊了句:“沈蝉别叫了!”

    沈蝉被这没头没尾的话说的怔愣了一瞬,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笑了:“说什么呢你,下一场盛春雨吧,就凉快了!”

    盛春雨也笑,笑着皱眉头,很小声的喊:“热死我啦!”

    她们在那样糟糕透了的午间找乐子。

    后面两人的对话让陆清许清清楚楚的听去了耳朵里,他也跟着悄无声息地笑了笑。这样热的天,其实他也会分心。

    许金芳照例来教室巡查大家自习,她双手抱在胸前在教室里转了一圈,高跟鞋踩到哪里哪里就“哒哒哒”的响。

    大家都在擦汗扇风,已经养成了听声辨位的本领,个个低着头捏着笔,看似很认真,其实一直在悄悄观察她的动向。

    走到陆清许身边时,她突然停下,低头看他做题,片刻后小声地问了一句:“热不热啊?”

    沈蝉看见陆清许抬起了头,轻轻的点了点。

    好多人都抬起头了,满心期待的往这边看。许金芳面露不善,站在原地扫视了一遍教室,看大家赶紧缩回脑袋,才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上,拿出来遥控器开了空调。

    听见空调遥控器发出的滴滴声,同学们都高兴起来,又不敢做什么大动作,教室里只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细微的躁动。

    许金芳继续双手抱胸,站在讲台上咳嗽了两声,大家又立马安静下来。

    空调吹出来冷风,呼呼呼响的让人舒心。

    天越热,高考就越近,等到最热的六月一到,高考也就来了。

    八中要做考场,按照考试规定,学生们得提前三天离校。

    整整五天的假期,哪怕发了一堆卷子,高一高二的学生们还是兴奋的上蹿下跳,整栋教学楼都亢奋起来,仿佛高考离他们还远呢。

    八号下午考最后一场英语的时候,盛春雨拉沈蝉一起去考场等她男朋友出来。

    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打扮的很漂亮,头发挽起来,穿了条碎花裙子和小高跟皮鞋,还化了淡妆,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沈蝉看着她恍惚,好像看到了她上大学,进入社会的样子,那个时候她们就都是大人了,那个时候她们还会在一起吗?那个时候她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盛春雨拉着沈蝉站在了角落,她抱着一捧向日葵花束,脸上的期待和兴奋藏都藏不住,一直拉着沈蝉说这说那。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来,女声播报的声音考场外都听得到,校门口围了一圈的家长们也紧张起来,纷纷探着头往警戒线挤,期待自家孩子的出现。

    第一个出考场的是个男生,一路狂奔出来,俨然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一个,两个,渐渐的,走出考场的考生和在门口等待的家长一样多。

    盛春雨看到林宇杰的身影时,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林宇杰出了考场后,先去了爸爸妈妈身边,他们谈恋爱的事大人们还不知道,借口和同学聚一聚支开了他们,终于来找盛春雨。

    沈蝉不愿在他们旁边当电灯泡看他们秀恩爱,就跟他们道别先行离开了。

    她也没回家,家里没人,自己一个人也没意思,就在街道漫无目的的到处转悠。

    车水马龙的街道,太阳的热浪很安静的炙烤大地,空中没有一丝风,沈蝉躲着炽热的阳光,一路挑阴凉地走。

    路边的奶茶店,挤满了刚考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最后一门的男生女生们,那么年轻的一张张脸,他们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于是大声的说话,大声的笑。这个季节,奶茶店最畅销的是加了冰的各种果茶。

    等会儿,他们可能还要去吃顿大餐,或者去ktv唱歌,去参加完最后的聚餐,然后各奔东西,各自奔赴各自的人生。

    可能还会有人在今天下午表白,今天也是个兑现少年承诺的好日子。

    很热,走的很烦,该回家了,但她还是不愿回去,就那么往前走。

    路过一家猫咖,沈蝉终于停下来。店外墙上的空调外机一直呼呼呼的吹热风,一只很胖很胖的橘猫卧在柔软的垫子上打盹儿。沈蝉伸手,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摸橘猫肥嘟嘟的脑袋。

    她突然萌生出养一只猫或者狗的想法,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要上学,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养宠物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精力的事情,就算养了也养不好。

    她站在猫咖的那面玻璃墙前思考了很久,然后上了公交车,去了一趟花鸟市场。

    在花鸟市场转了一圈,最后拎了两条金鱼出来。

    养金鱼的话就省事多了,不需要陪伴,没有情感需求,只需要定期换水喂食。总之,家里必须要出现一个除她之外的活物了,否则她真的会在自己家里无聊死。

    拎着鱼踏上回家的公交车时,车上人不算多,但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一个空座了。

    车子已经发动了,沈蝉抓着扶手,一路向后看。

    后面一排角落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男生,戴着黑色的棒球帽,长长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嘴巴和下巴。他侧头倚靠在车窗上,腿上还放着一个沈蝉不能再眼熟的书包。他的身侧是这辆车上唯一的空座。

    沈蝉很纠结要不要过去,因为她认出来那个人是陆清许。她一见到他就手也不是手,脚也不是脚了,怎么呼吸都能忘了,她实在想不出来怎样像盛春雨林安她们那样自然的跟他打招呼说话。

    算了吧,就当没看见,她打算背对着他站着,等车到下一站就冲下去。她打算当一回胆小鬼,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做胆小鬼了。

    好巧不巧,她刚要收回目光背过身去,陆清许就突然抬头往前方看了一眼,她站的位置太显眼了,少年帽檐下投来的视线正好对上她要逃离的眼睛。

    沈蝉愣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清许显然对她的出现很惊讶,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往自己身边的位置侧了侧头,示意她过来坐。

    沈蝉忐忑,莫名的,又庆幸,他能先发现她的话就好办了。

    她走过去,在少年身边坐下。

    她坐的板板正正,背挺的很直,把内心的激动与兴奋隐藏的很好。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他就在她身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的衣角甚至挨着她的。

    沈蝉把装着金鱼的塑料小鱼缸放在腿上,她很小心,小鱼缸的盖子有透气孔,公交车一摇晃一刹车水就容易洒出来。

    陆清许看了看她手里的鱼缸,突然问:“你还养鱼啊?刚买的?”

    “是啊,刚在花鸟市场买的。”

    沈蝉微笑,学着盛春雨他们的样子尽量自然的和他聊天,就好像她也是他们那样健谈的人。

    可她一扭头,就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近的看他的眼睛。

    他好像很疲惫的样子,虽然他也抿着唇在很友善的笑,这是他脸上最常出现的表情,但此刻却有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好巧,我也养了两条金鱼。”他说。他的眼睛垂下来,他好像是真的很累了,说话都没有力气。

    他又说好巧,他总说好巧,见面的时候,他说,好巧,在这里遇见你。现在,他又说,好巧,他也养了两条金鱼。

    是很巧,这样的巧合,可以说明我们是很有缘分的吗?沈蝉希望这样的巧合再多一些。

    “是吗。”她的声音小下来,不再装自在了,她甚至有些不想说话,一种没来由的忧伤像雨后石阶上的苔藓一样爬满她的心。

    陆清许没有要闲聊的兴致,头再次倚到车窗玻璃上,他闭上眼睛,很轻很轻的叹出一口气。

    沈蝉悄悄看他的侧脸,看他腿上鼓鼓囊囊的书包。

    他是去哪里了呢,都放假了还背着书包,肯定是培训班吧,他成绩好的吓人,除了聪明这一因素,肯定还得上很多课外培训班。

    手心下的鱼在水里游啊游。

    她垂眸,又看见他脖子上硕大的吊坠。

    我真想告诉你。

    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风雨欲来时的天空,阴沉的乌云遮天蔽日,却不落雨,树啊,楼啊,街道啊,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缄默戚悲的灰,就那么沉闷闷的压在人的头顶。

    那是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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