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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三日情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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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千年前和两千年后的郏县张家店没有什么不同。

    她看中了一块齐绢绣帕,上面绣了两只蜻蜓,一只黄的停在荷叶儿边儿,一只蓝的停在粉色莲尖。

    有道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很诗意。

    战国时候做生意需在袖中比价。许栀本觉得出手阔绰得才符合她的身份。但转念一想,她的钱是嬴政天不亮去章台宫上班的结果,不是大风刮来的。而自古以来,勤俭持家是美德。

    所以她只出了三个齐币。

    很幸运,她价高。

    张良本以为嬴荷华会和所有王室贵族一样,以为她对列国形制不一的货币感到陌生,不会用钱。但她对市场上的商品价值很有研究,甚至连楚大布这样特殊形制的钱币她都很清楚怎么兑换,也很懂估价。

    嬴荷华也并不围观少女喜欢的玩意儿,她买了那块手帕之后,再也不光顾其他,倒是喜欢凑一些奇怪的热闹。

    诸如当下,张良很想把她拖走,因为她一直盯着烧着铁器的铺子。打铁器一般很热,又一般是男人,也一般不会穿上衣。

    本来就是夏天,又所谓雨过天晴,天空澄澈如磨镜,清晰地投影出周围的景物。

    她目不转睛地看工匠们一步一步烧铸铸形。

    这处铺子主要是炼制农具,一炉子四周都用泥砖垒砌,主体又由炉基、风沟、炉腹、炉缸等部分组成。虽然规模不大,但这技术已经很成熟。

    等到他们把烧红的铁水倒进模具之中,许栀这才进一步确认在战国晚期浇筑法已经普遍。也进一步确认河南地区果然是春秋战国时期有名炼制铁器之地。城父更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冶铁之地。

    也难怪昌平君选择在此处起兵,不过她还没有意识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因为她很久都没有再度回忆起自己是现代人的这种高兴——时间地点人名一旦烙上,就变成了很有研究价值的文物。

    许栀主动搭话,“打扰了。你好,我这里只有大布币,好像找不开,可否用秦钱代替?”

    正打着铁的汉子一怔。

    “姑娘是要打什么农具……”汉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妥当,她和她身后那个男子,两个人都不像是普通人,有点像偷跑出来的贵族。

    不过这姑娘的称呼也忒平易近人了。

    许栀终于发现为什么她越看越不对劲,她侧头看见那一堆木头犁盘,在等着装上东西,这些木头不是先秦时期农耕常用的直辕,她问道:“这在组装农具吗?”

    汉子用手肘上裹着的布擦了汗才开口,“是。这东西我也是听人说的。魏王,呃,魏国公子咎推行至此,官爷们在我这儿定了一批,名字是叫什么曲什么辕。”

    魏咎。大抵墨柒教的。

    “曲辕犁。”她说出全称,“辕头安装好了可以自由转动,便于耕作时调头和转弯,可是个省时省力的好东西。”

    “姑娘懂行啊。官爷们也是这么说的。”

    许栀买了个压盘,聊以留作纪念。但不意外,这东西拿着太重了,就像现代健身器材里的铁盘。

    “为何要买这个?”

    许栀若有所思,“魏咎被父王削王为臣,分予农司大良造,希望这是他所愿。”

    “荷华很关心魏咎。”

    “他选择接手魏国那个烂摊子,须得承受很多骂名。我当时让你上山见他,本是想请你帮帮他,没想到显也自杀的事情搞得那么麻烦。以魏咎的性格不得不坐那个位置。”许栀又举了举轴盘,“本是挺担心魏咎,看样子嘛,我用不着担心他。他做这个农耕一类的事情该是他喜欢的。”

    张良眸色微动,“如此甚好。墨先生也能放心了。”

    “你是不是在大梁的时候见过他?”

    “见过。”

    许栀从阳光中侧身,仰面问:“你觉得他那个主张是不是很怪异?”

    “早闻墨先生当年风范,他的确是个高人。至于他的主张,我虽也意外,但深思其中,也不无道理,只不过和孔孟之道一样。”张良自然拿过许栀手上沉甸甸的压轴,他垂下浓密的睫毛,神色怅然。

    “这世道,并不适用。”

    “乱世历来信奉的唯王霸之术。”她忽然又望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乱世走到终点,我相信墨先生所言会实现。”

    张良笑了笑,“看荷华这几年平和了许多,我心甚慰。”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不全对。譬如有的事,我才不要学孔孟之道。”

    许栀扬起方才买的手绢,往上轻轻一吹,薄如蝉翼的丝绢滑过他的脸颊。她踮起脚,隔着绢,就往他脸上轻啄一下,然后说:“比如你。”

    张良也知道,既然带她出行,她大概是不会不捣乱,但他哪里知道她在外面就敢这样乱来!

    “荷,荷华。”

    张良赶紧要把距离放回正常。许栀一抓,又抱上他手臂,故作小声的语气,“你要是不想让旁人觉得我夫君有隐疾,那你最好别挪。”

    夫君、隐疾、别挪…

    张良活了二十六年,他竟然被比小他快十岁的嬴荷华,撩拨得方寸大乱。

    “好了,站好。”

    他第三次把手抽出来,气得许栀真想再咬他一口。

    “我走不动了。”许栀找了个很白痴的借口,正要她说出下一句‘背我。’

    张良把视线落到一处茶铺,“那我们在此歇一会儿。”

    ……

    许栀认为一定是出谋划策的智慧分走了他这方面的智慧。

    因两人容貌过于出众,时不时要被路人多瞟一眼,自在心底感叹一番郎才女貌,但无一例外地认为郎君实在不解风情。

    日色西移,入了山林,便是万籁俱寂。

    夏日的傍晚,比任何季节都要瑰丽,残阳如血,泛起鱼鳞般的云堆,一点点拼凑漂流。

    见了老宅那条溪流,她立即卷了袖子和裙摆,拦也拦不住地就开始涉水,全然没有一点半点公主的样子。

    “潺潺流水,哪里危险?”

    “唉,竟然有鱼,看来人家说水至清则无鱼不一定对。”

    他坐在青色的大石头上,注视着她,而许栀一刻也不闲,徒手去抓鱼,抛起飞溅的水花,沾上他洁白的衣袍。

    少女淡红色的裙边像是山间晚杜鹃,一切由偷窃得来的三日时光把画面固定成诀,潋滟了他的眼。

    张良竟然也顿生遐想,如果她不是嬴荷华,不是秦国公主,那该有多好。

    可他又无比清楚,矛盾的身份与炽热的真心,让他深陷其中,令他的心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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