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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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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柒在城中看到奔走无路的百姓。

    生命被顷刻间吞噬。

    一个孩子被奔泻而入的洪水给冲走,墨柒抓住了他,混着湿漉的全身,孩子嚎啕哭喊。

    这令墨柒想起了很久远的事,发自心底的悲哀从灵魂深处传来,无数次地让他陷入痛苦的循环。

    “错了。全错了!”

    看不见任何希望。

    墨柒的精神世界濒临着崩溃。

    “老师。”

    魏咎下裳全被浸湿,拖着水淌过来,他抓住了墨柒的胳膊,一把年纪了,他真后悔求了墨柒让他和他一起来大梁。

    魏咎在自己的府内所种植的实验稻田,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显也的死,与满目疮痍的大梁比起来,只是增加了波涛的其中一粒石子。

    他根本来不及伤感。

    这一切都是战争伐交相加的后果,不应该由黎民众生来承担。

    “老师。”魏咎不知道墨柒的神色为何如此之悲戚,他从来没见过他眼中有这种情绪。

    魏咎自从从秦国回来之后,精神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很快能趋于稳定,保持乐观。

    他甚至能去劝慰墨柒。

    “老师,泄洪还需时日。我把府邸也腾出清点,在秦军接管大梁之前,撑个半月也没问题。”

    墨柒没有这样的乐观。

    那是因为——魏咎根本不知道显也做了什么!

    他害了魏国。

    而墨柒自己也罪孽深重,他如果不那么提防张良,早一步将显也的异常告知于他们,魏国或许不会走到现在这地步。

    秦军发觉自己被摆了一道,还能接受入城不杀了魏国王室泄愤?

    水入低洼处,已然过腰。

    人群都赶着往高处聚集,一些双眼麻木,神色发蒙。

    本来就剩下个大梁城了。现在秦军又做这样不道德的事情。魏国百姓更多是义愤填膺。

    于是,他们决心要与秦国同归于尽!

    大梁建成以来,梁囿被秦军包围七次,但秦军没有一次真正地攻下了大梁。

    白起曾经的语言与威胁,真的成为了事实!

    而现在,整个大梁都成为了堡垒。

    隐秘的角落积蓄着不可名状的恐惧,将要喷薄。

    秦军大营

    “我要见王将军!”

    骂骂咧咧,灰头土脸的青年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

    还好王贲见过郑国。

    郑国一入帐,心急如焚地把怀中的图纸给铺开。

    “酉时开闸,水量适中,冲破守官城门,但现在域内河流水量不减,意味着大梁城中的水就没有排出!”

    “水令。”王贲忽然感到浑身都僵住了。

    郑国大叫一声,水位出现这种现象就说明:“大梁不但将全部的城门封上,连同水道也一并堵了。”

    ——

    三个时辰前,一切还没发生。

    许栀出了覆秋宫,她独自走回了芷兰宫。

    “公主,郑夫人要你去一趟。”

    “王兄回咸阳了?”

    “长公子与蒙恬将军还在上郡。”她看见这些天嬴荷华宫外宫内到处奔波,既像是孜孜不倦地在力图厘清复杂。

    阿枝的声音小了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公主。不知是什么事。”

    除了尉缭,没有人知道她的计划是什么。

    “王兄不知我的婚事为佳。我与王姮说过,要她将咸阳的流言蜚语给堵在路上。这样我才放心。”

    许栀抬眼看见芷兰宫的梅花,春日时节,梅花少了许多,掉在黑褐色的土壤,碾进了尘埃。

    郑璃说:只要是女儿愿意去做的,她都会支持她。

    许栀站在这片红梅之下,才能说真话。

    “我只能去赌去猜,去竭尽全力,才能笃定一个未来。”

    她念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崭新的佩帏。

    红彤彤的游鱼,是两条。

    她理了理银白色的穗子,念了一会儿。

    她想,等张良回来了。

    那么这一个佩帏她能送出手,而他该会更喜欢。

    她又想,如果他回秦,见不到她。

    那么,这一个佩帏与除夕夜中那盆月季花一样,里面就写着她一开始就打算赠给他的‘自由’。

    她想起很多个瞬间,想起他如何被她从新郑捆来的咸阳,想起他在芷兰宫前被迫做了少傅,想起他联合燕国公主想杀了她,又想起他在古霞口为她挡下的那一箭。

    想起他至清至洁的身姿。

    微风浮动暗香。

    好像还能听到他教她典籍的声音,这是她两千年后的书上仰慕他的模样。

    以及,古霞口掠在他发梢的那一束微光。

    她爱慕他,惧怕他,繁复铸就了别无他寻的纠葛。

    她把他带来秦,她的父王以张平张垣作为统御韩国亲秦贵族的筹码。

    之前的种种迹象,永安公主与外客李斯等朝臣走得近。

    而现在,她甘心去楚。在外人看来,她还是楚系之中绝对重要的角色。

    故而,许栀已经料到了张垣会找上她。

    初夏将近,黄昏像是一碗浓稠的菊酒,倒在地上,把黑色的大地稀释成了小麦色。

    城郊的亭子颇有古道瘦马之风韵。

    “公主到底是何居心?”

    张垣没有半点谋略在胸的样子,也不知道,张平是怎么教他这两个儿子的,怎么张垣养得就像个纨绔子弟。

    全身上下,他也就只有那双棕色的眼睛和他哥哥差不多。

    “延宁。你在替你兄长教训我吗?”

    她语气很淡,没什么情绪起伏。

    张垣攥着拳,毫不吝啬地口不择言。

    “你怎么可以前脚对兄长那般举止,后脚便应允下与楚王的婚事。”

    张垣见嬴荷华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然后,那张脸上两处各陷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居然笑得出来?

    张垣见到她笑,话到嘴边的张扬就咽了下去。

    “我见你这样,一点儿不觉得生气,还挺欣慰。”许栀微微抬脸,也用他那种口气说话了,她笑了笑,“还担心你不接受我,如今看来,延宁还是挺在乎我能不能当你嫂子这个问题。”

    “公主对于成为楚王后的兴趣可是要大得多。”

    许栀担心张垣被人利用,她半收敛回笑意,“除了为你兄长来问我是不是真心的,还有别的打算吗?”

    “我的确打算现在就去大梁告知兄长这事,让他知道你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以后别操心你的事情。我们张家又不是除了秦国,其……”

    许栀猝不及防地踹了张垣一脚,让他住了口,冷着脸道:“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被别人卖了,你还给人数钱?”

    张垣从她的神情之中,好像看到了他哥哥,这种沉静容色,不软不硬的言辞好像是出师了一样。

    嬴荷华就是嬴荷华,她不会敛上锋芒。

    “你有几个脑袋可掉?我没时间把你弄去廷尉府走一遭。以后给我把嘴闭上。离那些撺掇你的人远些。”

    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垣难以相信,自己听进去了。

    她又温柔地笑了一下,从袖中拿出那枚绣好的佩帏。

    “延宁,拜托你一件事。你兄长回来之后,替我把它给他。”

    ……张垣见过与之相似的一个佩帏,嬴荷华也就这水平了,除了绣鱼,其他的是一概不会。

    之前那个是一条黑鱼,现在是两条红鱼。

    而他知道的,他哥哥从小到大,不管是吃食,还是观赏,最不喜欢鱼。

    听母亲后来与他讲趣事时讲过,那时候他哥哥只有几岁。一年上巳节,父亲有位同僚从齐国出使回来,带了只活的龙鱼。而恰好府上有一位门客擅长做鱼脍,最鲜美当要算活剐,鱼脍之美除了吃,也在做法,善刀之优,但兴许场面太过血腥,鱼鳞飞溅,吓得张良从此再不近鱼,谈鱼色变。

    嬴荷华递给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过那种眼神。

    张垣鬼使神差地说了个好字。

    那个做香囊的人知道自己技艺不高,就在系带处串了好些个青色的玉珠,外表略显浮夸,袋子里面也好像塞满了香料。

    嬴荷华,真会狗尾续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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