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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聊以茶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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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见到她的时候,并不算意外。

    许栀从他言谈之中丝毫没有听出楚国联姻的事情。

    她在问到颍川郡的时候,他语重心长地与她说了一些话。

    关于张平。张良的父亲。

    当日李斯在韩国用计让张平将家资封在新郑,后面他们一大家子又被迁徙来了咸阳,明面上是移居,实际上是监视。

    李斯说,韩相不是一个能忘记过去的人。

    “廷尉。事情还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没有证据说明张平参与了颍川叛乱。如果是有人嫁祸于他,张家岂不无辜?”

    “颍川郡的事情一旦被公开,再被人添油加醋地上呈,如果有人想要拉张平下水,不只是张家,依照秦律,公主在新郑行事并不真实……也可能会殃及其身。”

    李斯什么都知道。

    她对嬴腾那边刻意隐瞒了张垣当日放火的事情,也隐瞒了张良那时候企图毒杀她。

    她把黑的说成白的,保下他们,不然秦军早就能将他们杀于新郑。

    “颍川郡除了张平还有没有别人参与?”

    “太子丹。”李斯简短道。

    许栀心一沉。燕丹出逃,嬴政有意放她走。没想到,他在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事。

    荆轲的事情,不便让李斯知晓,还是让李贤暗示更为合理。

    许栀接着问话,李斯面露难色,她续言:“没有证据,只是流言,我相信廷尉不会让人加罪于张家。”

    李斯道:“公主把事情想得简单了。首先万一张家真的参与其中,其次,故韩王还在,故臣相国也在。如何能让流落之人不存异心?”

    许栀忽然全身颤粟,嬴政的意思很明确地由李斯表达了出来。

    一旦有证据,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如果嬴政有斩草除根的想法,则韩王安与张平必死无疑。

    李斯见嬴荷华陷入沉思。他已经不想把话说得太过明确,有没有证据真的不重要。他们实在太过跳脱,到处使绊子,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公主敢保证张家没有参与其中吗?”

    许栀笃定道:“张良绝不可能参与颍川郡叛乱。颍川出事的时候,他和我在邯郸。”

    “张平或者张垣,公主可敢笃定?”

    许栀凝噎,想起张垣看她那种眼神,她的视线从盯着面前的杯盏,移到李斯的身上,半晌才开口:“廷尉……还可以教教我吗?”

    李斯很少听到嬴荷华的用语中带着哀愁,她望向他的眼神又带着求情的意味。

    许栀从来没想过还可以给李斯打打感情牌,“我知道廷尉为难,我并非求您做徇私枉法的事情,只是请廷尉一定秉公处理,在此之中,也请顾念张良于韩非的奔走,不要让旁人加罪。”

    上一次,她来试探他的口风,还是因为韩非。

    忽略自家儿子与她感情上的纠葛问题。

    李斯清楚嬴荷华与他一样,都是为了大秦能一路通畅地统一天下。

    朝堂上楚系本就繁复,好不容易有她成为逆流,他不欲因此事与她生出分歧。

    李斯又想到楚国,万一诅咒无解,她一及笄就要嫁去楚国。

    李斯宽慰道:“臣知道公主一直费心保住张良。臣也感念他与大王做交易,救下韩非的事。公主放心,如若张家没有沾染此事,臣定不会让他们遭受非议。公主要做的就是一定确保张家的口风,确保他们没有做过这件事。”

    确保。

    许栀在这事情上就很聪明。她一点就通。言外之意,只要张家咬死自己没有做过,旁人就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许栀点点头。

    李斯续上一言:“如果事情到了危急之时,还望公主像是上次那般舍得下张良。”

    许栀不愿与李斯有所隐瞒,自从确认了李斯里子里面对秦有着绝对的忠心,她就能理解为什么她父王如此信任他,他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频频想起张良的字句,想起他的笑,他的温度。

    她再无法出手。

    所以她说。

    “别人不懂。但我想,廷尉曾经宁愿自杀也不愿意杀害韩非,您该是明白我的意思。”

    李斯僵住,未曾知道她对张良的感情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韩非是他在梦中折磨自己一辈子的创伤。他不愿意重蹈覆辙这种痛苦,决定以死破局。

    哪里会有这种无缘无故的爱?

    “公主。”李斯不知道说什么,他听嬴荷华说这样的话,他更清楚,至少这个时候,李贤绝对不能因她白白去送死!

    “公主对张良?”

    许栀回避了她的感情,李斯毕竟是朝臣。

    她看着李斯,把自己跳脱出嬴荷华的身份,用许栀的灵魂与之对视。

    许栀喝口杯中的温茶。

    “他本该是畅游于豪侠之中,被我强行绑来咸阳关在笼中。他在古霞口为我挡下了箭,廷尉你说,我能够忘恩负义吗?”

    她续言:“张良教我诗书经学。如同廷尉教我幼时写字,而今教我谋划。”

    李斯微微怔住。

    许栀想到很多很多年之后,她不觉得那会出现在这个时空,但史书上的真实,让她倍感辛酸。

    ——赵高构陷丞相,斯身具五刑,狱中上书。

    许栀看着他道:“我当廷尉为师,如果有一天,有人想要廷尉的性命,我同样不会袖手旁观。”

    李斯不知道为什么嬴荷华年纪不大,她的眼神却如此深沉,她的语气平淡,但结合她的眼睛,好像她说的事情,是曾经发生过的。

    许栀笑笑,“所以廷尉明白了吗?任何人都不得伤害张良,包括我自己。”

    “如果太子丹有意拉张良下水,”

    “那便让他死。”

    她接话,眼神凌厉。

    李斯不由得在这种光晕中重合了嬴政的目光。

    “臣明白。”

    恰时,门外恰到好处地响起了李左车腻腻的声音,还拍了两下门。“伯父,你与公主姐姐说完话没有?公主姐姐今日是找我玩儿的……”

    李左车的声音又添上了哭腔,“我一点儿也不想和兄长在一起待太久……”

    许栀看到门纱外,李贤的影子被李左车的影子给拉着。

    门外的落雪更深了一些,雪地上多了好多梅花的脚印。

    李贤看到李左车假惺惺地把嘴巴一瘪,这种计俩他想都不用想是装的。

    许栀则很快上当。

    “公主姐姐,兄长把兔子放到雪地里了,他就是不给我玩儿。”

    “真的?”许栀不觉得李贤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回答许栀的是李贤,“臣没有。”

    李左车大概是从这个时候才慢慢意识到,他真的是这个家里最不会骗人,最不会说谎的人。

    从他记事开始,除了大哥之外,家里其他人早就心口不一惯了。

    李左车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尤其是他这个白捡的哥哥,他自己做过的事情,他可以一概不承认。

    比如刚刚,公主姐姐问他为什么府里堆了这么多奇怪的药壶,他分明是给她熬了几天的药,他却跟她说,‘只是需要试验药方的用具’

    那为什么!他之前只是偷喝了一口,差点被他给追着打!!

    现在也是,明明是他暗搓搓地走到他身边一把就把那只兔子给提起来,然后仗着他长得高,放在了台子上,兔子很快就在院子里蹦来蹦去。

    可是他这个哥哥居然说没有。

    李左车也快要被气得结巴了。

    “有,有,你就有!”

    小孩子说真话的时候,只要大人说他骗你的,一律都算作假话。

    李贤再想要开口说‘臣没有’

    李左车只能仰头,真的开始放声哭,手里还黑乎乎地,像是抹了把炉灰,他就往许栀怀里抱,她的衣袍也不慎被弄脏了。

    李斯在屋内没出声,但听到了外面的对话。李贤果然最像他,他欺负李左车,跟他以前读书的时候欺负韩非的手段差不多。

    只要他说没有就没有,懒得管别人怎么想。

    李斯知道这叫什么。

    用墨柒的话来说:他儿子这种行为,就叫死鸭子嘴硬。

    许栀哪有闲心去判断这种事!她伸手扯了李贤的袖子一下,瞪了他一眼,“你又把他弄哭了。”

    许栀哄了两声,李左车咬牙切齿又害怕李贤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令她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我去帮你逮好不好?”

    她逮兔子那是有经验的,动作迅速地逮住那只雪兔,然后要把它递给李左车。

    许栀回头,李贤身边已经没有人影了。

    李左车没地方撒气,开始追着那只厚毛波斯猫在院子里乱跑。波斯猫更不是好惹的,它极快地上树,将一大块雪用爪子拨下来,砸在了李左车的身上。

    “呜呜呜——”

    李斯原本安静的府邸,很快又被哭声给充盈。

    院中负责养猫的阿嬷注视着院内,慈祥地笑了笑。

    阿嬷随家主一路从上蔡来到咸阳,自前相国吕不韦身死之后,李府陷入了很长时间的寂静。

    嬴荷华公主闯入了这样的寂静,让死寂与冰冷添上一些言谈的温度。

    李斯把李左车带回家的时候,李府又恢复成了很久之前的从前。

    上蔡时,虽家境平平,夫人还在,李由与李贤时常也闹过这样的笑话。

    后来,他们来到了咸阳安家,慢慢荣华,也慢慢冷漠。

    多年前,李贤也还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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