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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所思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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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张良进入到他的囚室时。

    赵嘉坐在案边,敲了敲案板,率先开口。

    “张良先生不愧为列国谋士中的第一人,谋事不分大小,兼小公主在阁下的帷幄。”

    张良的运筹,只有嬴荷华的反应不在设想之中。他心仍还乱着,嬴荷华那滴泪,出乎他的意料。

    “公子言重。良此来只为解邯郸之事,无意遇到公主,让公子看了良的笑话。”

    赵嘉见多了口是心非,张良这般,他还是第一次见。张良一直保持着一份相当的理智,丝毫不会承认他已然进退维谷。

    “这一出以退为进,嘉甘拜下风,若嘉当年能有先生这般手段,怎么会垂败至此?”

    张良没有回答,兀自将一朵月季放在案面,让这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间房。

    赵嘉看了那花一眼,他自幼在王室权力的斗争下存活至今,在赵国凌冽的国情之下,在代地招兵买马建立了个小政权。

    “先生身周被秦人环绕,却能令他们在利用你的同时,令他们反受其害。先生之思远超棋局中人,看似是你被小公主所挟,实则从始至终,与先生下这局棋的也只有一个人。”

    张良平静道:“何人?”

    男子将放在唇边的茶放了下来,凝视他缓言道:“秦王嬴政。”

    张良这才抬了眼。

    赵嘉将手边斟好的一盏青铜往张良面前一推,“孤城难守。先生让顿弱折回支走李贤,乃是君之所执。李贤之至,背后乃是咸阳。先生这时令他去邯郸,所谓何意难道先生不知道?”

    “李监察职责所在,且同我在郭开之行中有所帮助。他此行亦是顿子所召,与我有何干系?公子您此间被缚,言之所想,自然当心赵国,良不会与同。”

    赵嘉听到这一句,终于沉声笑了笑,张良极善度人心,他不欲与张良这般说下去。

    “邯郸困守,城中之军士难度除夕,李贤此时去无异于铤而走险。悬崖之上,他利用暴鸢的部族制韩弓杀你,你这番设计,不也是想借他人之手杀了他?”

    赵嘉远比他们想象之中深沉,他知晓悬崖之上的秘密,应该是与燕丹所言。

    张良听他此言,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赵嘉虽然恨赵王迁,但他是个赵国人,是赵国王室的公子。就像他,虽然知道韩安软弱,但张家是三代为相,五世相韩。

    虽然李贤一早他就对他有敌意,但他毕竟在古霞口救了他的命。

    张良可以很肯定,他从未想过要了他的命。

    “邯郸城中,你早有防备。邯郸城的布防图不在城令手中。”

    张良果然是临事不惧不乱之心性,他语句肯定,不见丝毫急切。

    赵嘉当着他的面把手上的枷锁轻而易举地打开,“我陪小公主演戏,是求二十年前的一个结果。”

    赵嘉用一种过来人的眼光上下看了张良,“先生如今的心怕是不在秦也不在韩了,”

    他说得此处想到了李左车之祖父。当年他还是太子之时,曾随李牧麾下去过北地,那时候,李牧笑着对他说,此茫茫草原上看似平静,却有凶恶胡虏夹杂其中,公子当有学赵武灵王,荡平匈奴,以求天下安平,护卫万民之志。

    赵嘉想到此处又笑了笑,这话太久远了,估计李牧自己都忘了。

    他看着张良,“你愿意救李左车回秦而不是为你所用,是因为李牧跟你说的天下二字吧。”

    “并非天下,而是太平二字。”

    张良续言:“武安君临行前曾与我言,为将者不求战,而求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他的声音若风如雨,洒入赵嘉沉闷的往昔。

    “可惜四面战鼓不曾停,武安君没看到太平便死于道途。”

    赵嘉长叹一气,大口地饮完陶碗中的清水。

    他豪气地抹去水渍,看着张良,他当真是个很好的听众,眼中也未曾有丝毫看不起对方的神色。赵嘉很久没有再这般正视过自己,只因张良与他年少之时的初始是那么相似。

    赵嘉开始絮语,“我曾为太子,也曾为追捕之逃犯,如今又将成失国之亡人。这样算来,先生曾为韩相之继,当与我之想有所重合。然我观武安君,又自视,人生一世,所求功业不过黄粱。”

    赵嘉这番出世之言,还是张良在道家之言上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赵嘉再又启声:“先生终究是年轻,所行所思难免简单了些。先生与李贤的争夺,恐怕不只是李左车所代表的赵国名臣遗室。邯郸城更有扶苏攻城,小公主与她父王性格相似,她不会坐以待毙。先生这时候与她有嫌隙,可不是好事情。”

    张良虽不曾有过什么经验,但看过不少诗经楚辞,不稍多思,他已听出弦外之音。

    粉白的月季已被赵嘉剪去,窗外的雪花覆上了几朵往外延伸的赤红娇艳。

    “所思在她,更在因果。”

    他说得很轻,好像只有自己才听到了,案上水汽白雾徐徐,话似鲛珠。

    赵嘉方才还觉得张良口是心非的态度和他颇为相似,而此刻他又觉得张良和他一点儿也不像了。

    “看在先生与我曾有几分相似,方告知你布防图不在邯郸城中之事。先生既然明白本心,邯郸之行便请看自己。”

    “无论公子真假,公子之阳谋,良已侧目。然过去之事追得过深,得失难料。”

    赵嘉兀自笑笑,对以往终归放不下。

    “我病已入骨,怕痊愈也怕无恙。”他目送张良的背影,“还请先生莫将因果错对。”他咽下后面‘难消爱恨’四字,也愿后辈或许会有不同的路,不同的结局。

    张良迈出房门,外面还在下雪,他通过这方曲折的庭院,绕过檀木色木廊。

    走到方才一墙之隔,种满月季的院落。

    绯色与白色,浓绿与淡红,遍地都是残枝碎叶,整个地面凌乱不堪。

    少数的月季花还开着,大片的绿棕枝条连带着花骨朵却被甩了一地,一处重翠中窸窸窣窣,蓦地钻出来个少女。

    柳絮般的飞雪之中,茫茫白色之上,遍地凌乱不堪,乱是因为有人在这片月季里乱扯一通。

    这个罪魁祸首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头发上都是乱糟糟的花叶,也还有不少的碎雪。很明显的是,她手上还抓着大把的花瓣。

    许栀简直是被当场抓包,但眼神是绝不认错。

    她还当着张良的面把一株花从地上捡起来,然后扔进旁边的一个容器。

    他知道她被他气哭了,但是张良的逻辑在嬴荷华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用,所以他只能问。

    “公主在干什么?”

    “听说你喜欢月季,正好我也喜欢,不过这些有根系,我要都拔了,把它装进陶盆里运回咸阳。”

    许栀把手上的两把花抛到他身上,“这些花瓣没什么用了,还给你。”

    实际上,许栀是蹲墙边,还没把他和赵嘉的话偷听完,不料腿麻了,摔在这些藤蔓之中。她不知道这月季是张良从邯郸带回来的,架子也是新搭根本不结实,倒下来的时候撞落了不少。

    她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径才这样,站起来的时候,发鬓也被枝条也弄得乱。

    没想到就看到了张良。

    许栀手上花扬起的时候,白、红、粉、绿被风吹开,像是散落的飞霰。

    她欲要快速离开,两三个时辰前,她才和他说了那些话,就算是要说正事,也要冷战个一个时辰才行。

    但她小臂一重,张良拉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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