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公然挑衅
一夜的暴风雪将长安城青石长街上的污渍泥泞一并覆盖,空气中飘荡着侵入骨髓的凉意。
“仅仅下了三局棋,你就确定薛怀义就是幕后主使了?”暮白一脸不可思议。
缪尘霜手捧黄铜小暖炉,呼出一口白气,“确切的说,是两局。这薛怀义并不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反而心思颇浅,前两局棋,我局局皆为试探,他也毫不掩饰,摆阵布局的心思皆全盘显露。”
缪尘霜摊开那封写着六人名字的密信,继续道“最后一局,我留了一个残局让他解,说他若解不了,我十四日后再访揭晓答案。”
“你们猜怎么着,当我提及十四日这个时间段之时,他眉头动了一下,瞳孔微缩,眼神似有些古怪。”
“那这就是说明,他真的是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了?”暮白眼神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缪尘霜微微颔首,“我敢肯定,此案的确与薛怀义脱不了干系。”
“啪——”暮白用力拊掌,急急起身往密信上一指,“既如此,我便领人将他带回大理寺审问!”
“如何带?”祈墨眉头一蹙,“那血月派只是损了一员,不是全员。”
暮白挠了挠后脑勺,又缓缓坐下。
的确,只领着一众卫队去对抗一群江湖高手,且对方还不把律法放在眼里,贸然前去就是去送死。即便是真将薛怀义绳之以法,他在朝中权势滔天想必也能轻易开脱。
“人是薛怀义指使血月派杀的,可薛怀义亦是被人所指使,真正的幕后主使不是他。”
嗯?还有谁?
祈墨与暮白皆同时带着诧色望向缪尘霜。
缪尘霜小心翼翼地捏起密信,“是写这封密信的人。”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密信上的小楷,“这信上的书法笔锋暗藏,不露锋芒,而昨日我与薛怀义对弈,他处处针锋相对,每一次落子都竭力把对方逼入绝境,且布局毫无章法,棋法拙劣,破绽百出,不像是那等会谋篇布局之人。”
“不是说那薛怀义被称为长安城的棋圣吗?”暮白用食指摸了摸鼻尖。
“不过是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为了巴结奉承他,胡乱吹嘘罢了。”祈墨探手抚了黄铜手炉试温,见手炉有些凉了,起身揭了盖子倒掉里面的草木灰,又填了些带着热气的草木灰入内,试了试温度,才将手炉递于缪尘霜。
缪尘霜捧了手炉,那手炉热度适宜,暖了她的手,也暖了她的心。
“薛怀义有着边缘型人格障碍,此类人抑郁情绪无法排解,最容易激情犯罪。”
“激情犯罪?”暮白从未听说过这个词。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情绪激动无法控制导致出现犯罪行为。”缪尘霜端着下颌似有思索,“此类人格犯罪有迹可循,也许在他下一次情绪爆发,大概率就是他犯罪的时机。”
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明明已知凶手为何人,却又拿他无可奈何,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对大唐律法无声的嘲笑吧。
缪尘霜也不知道这大唐盛世还压着多少类似的案子,凶手逍遥法外,百姓无处申冤,亡魂无处安宁,她内心深藏的使命感翻腾如浪涛。
“或许……可以阻止他下一次的犯罪行为。”
“如何阻止?”祈墨抬眸看向缪尘霜。
缪尘霜的目光移向暮白,祈墨立即心领神会。
暮白被两双颇有深意的眼睛盯着,抬手微覆在上唇,身体向后倾斜:“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那就这么办。”祈墨眉头一压。
“办什么?你们在说什么……该不会……”暮白杏眼一转,激动地站起身:“该不会是想让我易容去潜伏在薛怀义身边吧?”
两双眼睛流露出肯定的神色。
“不行!”暮白双手捂着头,一脸抗拒:“我才不要剃光头!”
“偶尔换个发型,也未尝不可。”祈墨面无表情淡道。
“扮成女装可以,光头……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暮白嘟嘴双手抱拳背过身去。
“西市有家铺子可做假头套,明日我且去为你定制一式。”祈墨依然是一副淡然的神色。
“意思我不用剃发了?嗯……这还差不多!”暮白转过身,神色释然。
缪尘霜捂嘴轻笑一声,这暮白近二十岁的年纪果然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喜怒来得快也去得快,祈墨也是只把他当作弟弟来哄着。
“如此一来,也可以摸清薛怀义与谁密切往来,自然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写这封密信之人。”缪尘霜目不转睛地盯着密信上隽秀的字体。
“我还有些事,且出门一趟。”祈墨唤来素问送来他的松墨大氅。
缪尘霜闻言抬首,“对了,还有一事。”她目光认真地看着祈墨,“我估摸着青悯近日应该会来找你,祈公子可要多加注意。”
长安城郊外十里,积雪如银毯,裹覆山河,莽莽白原,一黑点撑着黑绸扇瑀瑀独行,好似白色宣纸上染墨一点。
坟岗处又多一处新坟,那是怀英的。
怀英早年为大理寺操劳多年,终身未娶,视三个徒儿为己出,祈墨本想将他的尸骨护送回祖籍太原并州,可经打听怀英在并州已无亲人,只好将其安葬于长安郊外,至少年节时还有人可祭拜打扫。
寒风送雪,衣袂如波,祈墨抬手拂落石碑上的积雪,陷入思索,那日师父说的话,似有深意,可究竟是什么意思……
散聚终有时……
他仰头长叹,吐出一团如烟白雾,细小如尘埃的雪花无声落在那如玉雕琢的脸庞,似覆了一层银霜。
踏雪而归,雪地上蜿蜒出一串脚印,忽而黑绸伞一震,从手中滑落坠向雪地。
“师弟,别来无恙。”
那青衫在风雪中如鬼魅般舞动,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青悯。
果然如缪尘霜所言。
“看来你把他葬在这荒郊野外了呀?”
祈墨目光冷峻如霜雪,亦不答。
“不过也是,归野山林一向都是他所愿,如此一来倒是遂了他的愿望呢。”青悯伸手捏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那雪花顷刻间蒸腾。
他隔着纷扬的雪花,瞥见祈墨眉宇间似有怒气暗起,袖下隐见一抹寒光,心中更不由得意了几分。
“我只好奇一点,这老东西怎么对你处处上心呢?若不是你入狱,想必这老不死的也不会来找我。”
“放肆!他也是你的师父!”祈墨扬了音调,双拳握得指尖发白。
“师父?”青悯扬美冷笑一声,“哪门子的师父?哦,你是说那个教会我趋炎附势的师父?”
“还是说那个将我逐出门的师父?”
“那个五年来对我不闻不问的师父?”
青悯一步一问,步步逼向祈墨。
白里雪原,一青一黑两点面对而立,墨色隐忍不发驻足不动,青色徐徐向前步步紧逼。
“你一向如此,恶意揣度他人。”祈墨眉头一沉,冷道。
“你以为师父趋炎附势他只不过是可怜我的身世,对我颇有照顾。”
“师父逐你出门,不过因为你滥用酷刑,屡劝不改。”
“你离开大理寺后三年间,师父未曾有一日放下过内心的愧疚感。”
祈墨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回荡在广袤的雪原上,让一草一木听得个真真切切。
一丝迟疑掠过青悯脸庞,不过只短短一瞬,又被那抹无情的冷笑所覆盖。
“那又如何?”他冷哼着,“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从他离开大理寺那日起,他就立下狠誓,从此与大理寺有关之人势不两立!
“你若不在乎,为何来找我?”风雪卷起祈墨高束着的几缕墨发。
“那当然是来告诉你,我是怎么将他杀害的……”青悯微低着头,眸光顿现杀气,袖中雪色一现,他猛然抬头疾步闪至祈墨面前,抬手将短剑往祈墨左臂上一划!
祈墨见他直冲而来,偏身一闪,向后疾退五尺,冷道:“果然是你。”
“怎么?你不是号称大理寺第一断案神探么?”青悯讥笑着,疾逼上前,掌风快如闪电向祈墨胸口扎去。
祈墨旋身躲避,袖中寒光一送,一支精钢短匕首落入掌中。
要的就是这个。青悯得逞暗想着,运了内力,手中短剑翻飞于空中,刀刀如落雨,扎向祈墨。
“当——”
“当——”
“当——”
祈墨以匕首为盾,招招皆挡下了青悯的进攻。
“怎么,我记得师弟你武艺没那么差的呀?”青悯向后退去几步,也不见祈墨作出任何攻击。
他玩味似的抛着手中的短剑,静观祈墨面上那冷霜未化,带了挑衅的语气道:
“是我杀害了你最景仰的师父……”他用食指指腹抹过短剑刀刃,“这刀刃上抹了竹叶青的毒,毒性发作时犹如万虫蚀骨,想必他在临死之前必受了一番折磨……”
他抬眼见祈墨手背暗起青筋,继续道:“哦,对了,那血月派的人,也是我杀的;那面具,我本想嫁祸于你的,谁知你竟可无罪逃脱。”
“有时,我很纳闷了,我破案的能力也不在你之下,为何他独独就看中了你呢?不过……也无所谓了,毕竟现在已是白骨一具……哈哈哈哈哈哈哈!”青悯仰头舒心大笑。
寒风卷着青悯这几句冰冷的话语,穿入山林,山林间树影摇晃,悉悉索索作响。
“唰——”祈墨如影疾步闪至青悯面前,一掌击落他手中的的短剑,左手紧扼住他的喉咙。
“师父为你取名青悯,是望你不负青天苍生,心怀悲悯!!”
一声怒斥划破苍穹,在百里雪原上凛冽回荡。
“杀了我……你就能为师父报仇了……”青悯嘴角挂着一丝狞笑,从喉咙中挤出嘶哑低沉的声音。
祈墨手举匕首,刀尖寒光掠过,直向青悯的胸口出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