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话到此处, 灵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用力扶着墙壁，十分勉强地克制住了自己声线中的颤抖：“那个孩子……已经完全被异魂所占据了。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善意, 那是一双毫无感情的，空洞至极的眼睛。”p> 少年从颈部扯下净浊玉，手指绕着绳子, 晃动着那枚玉佩甩了几圈，指尖一挑, 轻轻将其丢在了灵 的足下。然而，甚至没等灵 弯腰拾起那两半的玉佩, 眼前的少年忽然从袖中探出一把尖利的鱼骨刃, 对着灵 的后颈当空劈斩而下！p> 寒凉险恶的刀锋贴着她的皮肤袭来 ，刹那间，灵 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寒意自后颈蔓延至全身。在那生死存亡的一息之间, 她如同条件反射般握着破碎的净浊玉，对着少年的双眼狠狠砸去。p> 那块玉石跟了她很多年, 即便是碎了也有灵力尚存, 因此, 在灵 躲避刀刃倒落在地上的同时，那两块破碎的玉石也正正带着破风之势, 不偏不倚地嵌入了少年的眼眶之中！p> 可是……诡异的是……一切都太平静了。p> 少年没有尖叫, 没有痛呼，甚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鲜红的血液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淌落，他却只低头面对着灵 的方向, 像是确认了什么事情一般点了点头。p> 然后, 他平静地，稳稳当当地跨过灵 散落在地的衣摆, 大步朝沧澜庭外走去。p> 灵 双手颤抖着，僵硬地望着少年的背影，下一瞬，她浑身猛地一个激灵，接近狼狈地从地上翻身爬起，朝着偏门的方向疾奔而出。p> “抓住她。”少年的声音自她背后平静响起，而在灵 夺门而出的瞬间，那沾着血的，早已碎为两半的玉佩，纠缠着浓重的混沌之气，重重砸落在了灵 的脚边。p> 她跨出门槛，目光顺着碎玉移到少年的脸上，他被面色惊恐的侍从簇拥而上，那张肖似暮溱的面容已经被血色模糊，在人潮与鲜血的掩盖之下，他不动声色地望着灵 。p> 那样的神情，竟然也令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暮浔风轻云淡的脸。p> 也是从这一刻起，她知道自己在乾都再无任何可以信任的人了。p> 信任是一种难得的勇气，它源自于人对自己和周边的掌控。自灵 离开家族来到乾都之后，已经过去了几百年的时间，这几百年中建立起来的一切，却仅仅被这样一个疯狂而短暂的夜晚全然瓦解。p> 沧澜庭的孩子们，都和林林一样被融了魂，可是他们的母亲即便察觉了却也都不敢声张。因为龙族特殊的神权继承制，注定了在现任主神陨落之后，下一代的权柄会有极大可能落入沧澜庭的这些孩子身上。p> 没有人会冒着失去神权竞争力的风险，暴露这些小小的“问题”。何况那些融了异魂的孩子，本身就极善于将自己伪装得天真无邪。p> 她还有谁可以信任？灵 在四面朝她聚拢而来的侍卫中央，仓皇展开所有的随身法器击退人潮，近乎盲目地朝着乾都外奋力跑去。p> 那时她并没有想起明曜，更没有想到，在这举目无亲的境地里，会是这个神族来的少女，最先向自己伸出了手。
“我已经不知道乾都还有谁可以相信了……自从五百年前三殿下游历归来之后，东海朝野内外大权已逐渐被他掌握，暮溱与他那样亲密，甚至当年的那一碗蛰茸也是……”灵 紧紧地握住了拳，许久后才对明曜沉声道，“明曜姑娘，我不信暮浔。”p> 灵 眉头紧蹙，雾蒙蒙的双眼恳切地望向她：“如今是我连累你也被龙隐和守卫追捕，但你放心，我不会再拖累你，只要你答应我离开东海之后，将这里的所有事都传达给神界，只要你愿意答应我……我就算是死，也会把你送出这里。”p> 她紧紧握住明曜的手，两人双手交握，赫然发现彼此的掌心都冷得如同寒冰――明曜微垂着脸，神情并不比灵 更好，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沉默着，并没有当时帮灵 躲避追赶那般果决。p> “你……”灵 的手开始发起抖来，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疑虑如浓雾般覆上了她的眼眸，那种被所有人遗弃的恍惚之感又开始笼罩上来，灵 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要从明曜的掌心抽离，“你……不相信我？”p> 明曜冰凉的手却在这个时候紧紧握住了灵 的，她仰起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暗夜中闪烁的琉璃般，漾着不太真切的碎光，明曜深深沉了一口气，压下了声线中隐秘的不安：“乾都……或许还是有人可以信任的。”p> “东海的主神还没有陨落。他只不过是年迈了，可是神权和神力都还在！”明曜另一只手缓缓抚上自己腕上的金线，许久后才郑重道，“我相信你，所以你不能死，你留在这里……我、我有办法帮你。”p> 莹蓝色的本相之力骤然在明曜的指尖亮起，那光亮如同两团小小的火焰照进她的眸底，随即明曜指尖猛地用力，浅金的丝线在她的腕间骤然断裂。p> 下一刻，她只觉得一种明显的拉扯感遍布全身，她的身体骤然一轻，骨骼、血液与经络像在刹那分裂又重组，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金色如烈日|逼近那般盈满她
的视线，在恍惚的几息之后，她重重落入一片极其森寒的海域，并且失重地……不断地坠落了下去。p> ――这条金线，如果你将它取下，它会将你带到我的身边。p> 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云咎又在哪里？p> 纵然都是深海，可是明曜此刻身处之地，却比北冥还要寒冷幽深。她的四面八方皆看不到尽头，入眼处除了荒芜的海域之外一无所有。这个地方非常寂静，静到察觉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那种可怕的寂静如同厚重的泥沼布满了她的全身，将明曜一刻不停地拖入更深的海底。p> 她回过神，试图摆脱那种拉扯的力道向上，可是所有的力气却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她开始挣扎，尝试聚集所有的力量化归本相，然而那与她日渐默契的本相之力却仿佛又被压制，在她刻意的调动下，依旧没有聚起一丝一毫！p> 难道……这里是乾都的监牢？p> 然而没等明曜理清思绪，忽然一阵痛呼从她身下的深渊中遥遥地传来，那声音太过凄厉，在这幽深的海域里，带起了一种更加悚然的寒意。明曜只觉得头皮一麻，下意识循声望去……骤然，她的瞳孔猛地放大！
――明曜脚下百丈的漆黑海域中，一只明黄色的，硕大的眼睛，如同一轮满月撞入了她的视线。而在那令人胆寒的眼球中央，一只通体漆黑的双头巨蛇蜷曲着身体，首尾相缠，一圈一圈地，形成了瞳孔正中那一点漆黑的颜色。p> 在明曜的目光落在双头蛇身上的瞬间，它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警觉地仰起头，也正是这时，明曜才终于发现，这条双头蛇的体格，比她曾在乾都见到的那具骸骨要小许多，且它身上尚带了一种黏糊糊的湿意，像是……就像是刚刚破壳而出的样子！p> “嘶嘶！”双头蛇在捕捉到明曜身影的瞬间兴奋起来，两种声调相似的嘶嘶声先后响起，他们仰头死死锁着她的位置，看着明曜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往下坠落，激动难耐地卷起了长尾――那是，双头蛇要发动攻击的样子。p> 双头蛇明黄的四眼与身下满月般的巨眼就那样死死盯着明曜，她背脊僵硬地与其对视，被一种诡异而复杂的感受席卷了全身，她应该害怕的，可是身体除却本能的警惕之外，竟然没有产生一丝恐惧。p> 就这样，在那寂静的数息之后，双头蛇忽然朝明曜的方向直窜而起！两只蛇头在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毒牙泛着阴冷的水色，左右围攻，瞬间朝明曜逼近而来。p> 明曜紧紧攥着拳头，身体却一动也没有动，在双头蛇靠近的瞬间，她喉中忽然溢出了两个字：“……冥沧？”p> 双头蛇的攻势丝毫未被这两个字打乱，它不为所动地高高跃起，血口大开，自明曜头顶一口咬下！明曜定定站在那里，在即将被吞噬的瞬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p> 下一瞬，一阵凉意兜头而下，眼前万物由暗转明，双头蛇和巨眼的幻象如同暗潮般无声无息地散开。明曜回过神，紧绷的神经一松，踉跄地向前两步，膝盖一软，堪堪向前倒去。p> 就在这时，身前白衣微动，冷香稍拂，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轻轻拖住了她的手肘，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扶正。p> “明曜。”云咎熟悉的声音自她身前飘下，他的声线很稳，可嗓音底下却带了几分担忧，“你将丝线扯断了。”p> 明曜松了一口气，借力撑着云咎站直身体，片刻才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云咎？”p> “是，我在。”p> “我知道了一些关键的线索，我想我们应该先去见一见东海龙族的主神，如果我的那些线索都是真的，那东海龙族全族可能都……”p> “明曜。”云咎抬手轻轻按上了她的后颈，他低头看着她焦急的脸，安抚般缓声道，“你怀疑的人是谁？”p> “……暮溱。”明曜望着云咎的漆瞳，片刻后才道，“我怀疑东海之乱的幕后之人，是暮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