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萤。”两手相扣，那枚被她捂得发烫的玉石紧紧贴在他的手中，明曜的银发与服饰皆格外散乱，只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眸亮得惊人，“它叫玉萤。”p> 她勾住云咎的脖子，将那张尚未褪去红晕的脸颊埋入他的怀中，明曜有些痴迷地深吸了一口衣上的冷香，献宝般轻声道：“这是我自己养的……你要留好。”p> 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时时刻刻戴在身边。”p> 语毕静了一刹，明曜没有得到云咎及时的反应，有些慌忙地想要直起身去看他的表情。p> “你……不喜欢么――唔！”p> 迟疑的问句被云咎的动作打断，他抬手掌住她的后脖颈，额头相抵，声音动容到有些低哑：“怎么会不喜欢……”p> 他亲了亲她的眼睛，珍爱地不知如何开口：“不论你送什么，我都喜欢的。”p> 光是将那玉石戴在身上又怎么够？他恨不得将明曜也化作一颗小石子，时时处处都带在身旁。p> 那玉石中闪烁的光点明暗不定，颤动着，像是心脏，也像是眼睛。因着这块玉石在旁，明曜心头突然生出几分羞怯，她埋头在云咎怀中，却不再回应他的亲吻。p> 神明顺着她的长发，因她孩子气的举动笑起来，声音闷闷的，在胸腔中混着记记心跳，听得她耳廓泛红。片刻后，她感到自己握着玉石的手被他收拢，紧扣……澄澈的神力自他的掌心涌入那颗玉石，浅金色的光芒与莹蓝交织，她感到有热意自掌心传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p> 玉萤跳动的力道越发强劲，给明曜一种即将破壳而出的错觉，她的手心有些汗湿，不由地更紧地握住了它。p> 少顷，明亮的光线自二人紧扣的指缝透出。她慌忙松开手，暗淡的玉石落在她的裙上，浅绿色的，中间隐隐有几道裂纹，看着着实普通。而一只浅金色的萤虫如烟花般朝空中飞起，它努力扑扇着脆弱而透明的双翼，有星星点点的光斑沿着它飞翔的轨迹散落。p> 明曜抬起手，玉萤便轻轻柔柔地贴上她的手指，好小，甚至比不上一颗水珠。p> “太好了。”她的眼眶又有点红了，“原来真的可以……真的做到了。”p> 她伏在云咎怀中，从他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欣喜和惊讶，他又凑上来吻她，一遍遍缱绻地喊着她的名字――她并不知道此时的场景与他记忆中那个见证蓝鸟出生的下午正相互照应。p> 当年在树下小心翼翼仰望着蓝鸟的少年神明，与此刻弱冠之年的云咎逐渐融合，内心，仿佛有缺失的一角被填满了。p> 之后的西崇山，真的同明曜想象中一样，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玉萤刚降生的那段日子，她还时常会跟云咎分享自己喂养玉石的心得，可后来，她逐渐发现云咎其实在每天清晨布云散雾时，都会在其间散下不少的神力。p> 或许是从前她早已习惯了西崇山这神力充沛的样子，所以一直没有留心，可如今得知了此事，明曜心中反而更为他感到难过起来。p> 云咎不是没想过用神力饲养出那些山中精灵，相反，他岁岁年年地为这座神山忙碌着，却始终如竹篮打水般，得不到丝毫的结果与回应。
这里的树木高大苍翠，山涧清澈灵动，可山只是山，水也只是水，与人间任何一处青山绿水都毫无差别。p> 天道说，这样的神域不完整。p> 云咎何尝不知道，可他没有办法。从满心期盼着万物的回应，到坦然接受了这座永远不会有新生生灵的神域。几百年，就在这样的磋磨中度过了。p> 可如果说，那几百年的孤独是为了等到待明曜的降生，他又觉得一点儿都不为过了。只要有一天能见到明曜，千年万年，他觉得自己都能甘之如饴地等下去。p> ――这样的话，云咎在心里辗转过很多次，可是从未亲口对明曜讲过。p> 有的感情太过沉重，说出口，他甚至担心会惊扰到她。p> 好在明曜从未深究过他对她这份感情的由来，她不会问云咎因何爱她，也从未去衡量过他的感情。云咎有时想起这一点，总会在庆幸之余感到一丝不知因何而起的失落。p> 明曜的本相是神禽，西崇山的神力越强，她的本相之力也会更加强大。在喂养出玉萤之后，她更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这件事上。每日天不亮，她都会哈欠连天地窝在云咎怀中跟着他去散雾，然后选出神力最充沛的地方，挑一些草木山石喂养灵力。p> 日复一日地，山中开了灵智的精灵也已不少，虽尚未有哪些可以化出人形，但至少也有了一定的积淀。它们都是受了明曜的灵力方才得以开窍，于是在有了意识之后便越发亲近她，有时哪怕云咎在明曜身边，也会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灵蝶扇着翅膀扑开。p> 而明曜在这些漫长的日子当中，也几乎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一段不知前尘的记忆。她时常会在云咎温柔的目光中沦陷，甚至偶然出神时，也会幻想自己与神明成婚的情景――要是能成真就好了，要是她可以一直留在西崇山就好了。p> “叽！”p> 掌下一阵抗|议的挣扎，明曜回神捧起手中过于圆润
的灵兔，抱歉地揉了揉它的脊背：“对不起，我出神抓痛你了对不对？”p> 她弯起眼，手指轻挠着小兔子的下巴，将一根蓝色的羽毛伸到它面前，软声道：“送你一根羽毛，再让我抱一会儿，我保证轻轻的。”p> 那小兔子是她养出来的第一只毛茸茸，可或许是天性相斥，它竟成了西崇山中唯一一只看见明曜就会跳开的小家伙。明曜花了好长的时间，总算得以亲近它，因此近几日几乎每时每刻都揣在怀里。p> 小兔子湿漉漉的鼻子动了几下，嗅嗅，又兴致缺缺地偏过头去。明曜悻悻地放下羽毛，顿了顿，将手指贴在兔子额头：“好吧，再喂你一点儿灵力，就当我赔礼啦。”p> 蓝光闪过，小白团子这才停止了抗|议，乖乖窝回明曜掌心。可它等了好一会儿，却疑惑地发现明曜并未再继续逗弄它，只是端着它坐在原地发愣。p> 许久后，一大滴水珠“啪嗒”一声落在兔子头顶。p> 下雨了？p> 兔子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明曜无所适从地咬着下唇，眼眶通红，晶莹的泪水不住地在那双桃花眼中打着圈儿。p> “会忘了我么……”她蜷起身子，涩着声音喃喃自语，“不、不要这样。”
兔子不知道明曜突然怎么了，不明所以地顶了顶她的手背，又“叽叽”地叫了两声。眼见少女终于将目光落回自己身上，它才松了口气般衔起一旁的羽毛，在她身前笨拙地跳来跳去。p> 明曜抬手擦去泪水，笑容有些苦涩：“对不起，我早该猜到你们以后或许不会记得我……可是太突然了，我还是好难过。”p> 她轻轻捏了捏兔子的耳朵，慢慢将它抱回怀中：“所以说……他也只会爱我那么一会儿，对吗？”p> 虽明曜在人间时，便意识到自己的本相之力能够看透过去，可她从未想过她的力量远不止如此……p> 在刚刚为灵兔输送本相之力的刹那，她预见了它的未来。p> 那是沧海桑田之后的西崇山了，多数的精灵都未能修成人形，于是生老病死也是常情。p> 可是它们不记得她，也不记得云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生，如何长大。p> 它们的记忆里只有一座云雾缭绕的神山，山中的神明行踪不定，有时出现，也不会对他们落下分毫的目光。p> 兔子年纪很大了，行动越发迟缓，一天中多数的时间都在睡觉，那身令它引以为傲的白毛也开始打结，脱落迟缓，不再生长。p> 兔子知道自己的寿命差不多到头了，它在山中平平淡淡地当了一辈子灵兔，每天都过得像是同一天。只是有时，它还是会想去见一见神明，和西崇山上所有的生灵一样，期盼他望过来的一个目光。p> 可是它知道他不会看它。云咎是个目下无尘的神，日复一日地用神力喂养它们，也不过是用来保全神域的必要之举。多好笑，分明是他的神域，分明是他养大的生灵，他却好像与它们无关一样。p> 兔子不知为什么开始生气――它每次看到神明，都很容易生气。它会竖着耳朵跺脚，也会躲在离他不远的草丛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呼气声。如果云咎非要对它有什么印象的话，估计也只是觉得它是只爱生气的兔子吧。p> 可是它如今已经没力气将它的火气表现出来了，它只是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对神明的怒意究竟从何而来。p> 它就要死了，死在西崇山终年如一的春天……p> 明曜被那短短的记忆砸懵了――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在她离开西崇山之后都会被遗忘吗？p> 没有人会再记得她，云咎也不曾因为她唤醒了这些生灵而感到幸福。p> 他们住在神域，却形同陌路，如同她第一次被神明带到西崇山时见到的那样。p> 明曜沉默了很久，终于从兔子嘴里拿出了那根属于她的羽毛。p> 她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颤抖着手，将自己进入这段回忆后发生的所有事覆在了那璀璨的蓝羽上。p> 她跪在兔子身前，将它的爪子按在那片小小的羽毛上。p> “小白，这片羽毛，以后就是你的了，”她字斟句酌地轻声道，“我想再赌一把，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就找找这根羽毛――我是说，如果它还在的话……你就看它一眼……看它一眼，至少你能想起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