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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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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得不错啊。”

    返程坐地铁,没其余的空位了,纪禾一手拉着吊环,凑过去看他手里的相机,屏幕上亭亭玉立一美女,雪色花色交相辉映,简直惊为天人到令纪禾产生自我怀疑:“这是我吗?”

    “不然是谁?”

    纪禾啧一声:“技术不错,保持这个水准,争取以后给女朋友拍也拍出大片的效果。”

    陈祈年:“你喜欢吗?”

    纪禾:“喜欢啊,把我拍这么靓怎么不喜欢?回头洗出来给我啊。”

    陈祈年嘴角翘起:“好的。”

    纪禾拨开袖口看了眼腕表,七点过十分,离饭局剩一小时不到,再返回酒店冲个澡什么的怕是来不及,索性直接去约好的酒楼。她问:“你在哪站下?”

    “五道口。”

    “那我比你先下,还有三站。”

    “我还不想回学校,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你去干嘛。”

    “长长经验,我马上毕业,出社会兴许用得上呢。”

    纪禾想想也是,他一个男孩,虽然日后不一定走商场这条路,但见识下没什么不好。

    她答应得很爽快,走进约定好的金鼎轩酒楼前只嘱咐他说:“没问到你就别说话,不懂的就说不懂,看着就行了,明白吗?”

    陈祈年道好。

    这次谈生意的对象是个地产商,为了对方公司名下的一块地皮。纪禾是想用来盖仓库厂房,毕竟位于沂水关洋镇的步履不停离华北地区着实太远,门店逐渐在国内扩张后,运货物流明显地有些吃力,跟不上时效。在北方建仓后,就能顺势覆盖华中和华东,方便快运。

    他们在包厢内等了会,门推开,走进来两个男人,为首的戴眼镜,面相斯文,纪禾迎上去:“赵总。”

    赵总握住她的手:“雷猴啊雷猴。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路上有点塞车,早知道不开马自达了。”

    纪禾听着这夹生的白话不免失笑:“哪里,是我们来得早。”她又朝另外一个男人打招呼,尚未出声,对方自报家门:“我姓卞。”

    赵总看向陈祈年:“这位怎么称呼?”

    纪禾:“不用管他,他是我弟弟,过来蹭个饭的。”

    赵总还是同他握手:“雷猴雷猴。”

    陈祈年:“……”

    纪禾引他们入座,想给他们斟茶,这位卞总很是客气,忙不迭接过茶壶道:“我来我来我来,哪有让客人斟茶倒水的道理。”

    纪禾也不跟他抢,将菜单推过去:“点菜吧?”

    赵总说:“你们广东人吃得都比较清淡噢,京菜偏咸鲜口,吃得习惯不?”

    纪禾:“我还好,不忌口,什么都能吃。”

    卞总笑说:“纪总白手起家,是过过苦日子的。”

    赵总:“现在年纪轻轻当上大老板,女中豪杰啊。”

    都是溢美之词,按理陈祈年该觉着舒心、该替姐姐感到骄傲和自豪的,但也许是对面两张油光发亮的男人脸,笑起来时眼睛眯成缝,褶子又细密地堆在一块,活像东厂公公,使得他们话腔里都携着股阳奉阴违的味道。

    纪禾已经习惯了,反正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你拍我的马屁,就是我拍你的马屁,拍来拍去满屋子尽是虚与委蛇的马屁味。今天和过去许多天一样,这次也和曾经无数次一样,没任何区别。

    赵总勾选了几道菜,问:“喝白的不?醉流霞,口饥欲食,仙人辄饮我以流霞一杯。老字号了,出了北京没地儿买,纪总赏脸尝尝?”

    纪禾发现这个姓赵的戴幅眼镜还挺爱舞文弄墨附庸风雅,她没拒绝,主要生意场就是酒场,太多事决定在觥筹交错间。

    赵总点完了把菜单推给她,她又递给陈祈年。其实他们游玩了一天,吃吃喝喝没停过,陈祈年压根不饿,想来姐姐如是,他随意点了几样清淡的。纪禾朝他抬了抬下巴,他出门去把菜单交给服务员。

    再进来,那位戴眼镜的、莫名有点奸佞之色的赵总在发烟,见到他笑说:“弟弟就不抽了吧?看着模样二十没出头,还在上学?”

    别说,纪禾还真就等着他们问这一嘴,她夹着烟春风满面道:“清华。”

    两个男人好一番唏嘘,于是马屁又像糖衣炮弹那般,集中朝陈祈年发射,什么大魁天下桂林一枝,实乃盖世之才,夸得陈祈年都忍不住汗颜。

    赵总说:“你们家真是好福气,谁要是娶了你或是嫁到你们那去,后半辈子不用愁啊。纪总还没结婚吧?”

    纪禾:“没呢。”

    赵总笑说:“巧了吗不是?我也没结婚呢,你看我怎么样?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干。”

    卞总笑骂道:“少扯犊子,两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再说人家小你一轮,还惦记着老牛吃嫩草。”

    赵总:“开个玩笑嘛,人家都不介意你起个什么劲?怎么着,踩我捧你自个儿啊?上公园角征婚去吧。”

    纪禾只是笑。

    陈祈年眉头却皱得不能再皱。

    这种玩笑话让人极度不适应。

    虽然他只有旁观的份,并不清楚这场商业谈判里到底谁占上风谁又处于劣势,但他眼睛所见却是明明白白,醉流霞呈上来以后,两个男人几乎是轮番灌她酒。

    陈祈年坐不住,奈何几次想替她挡下,都被她勒令一边呆着去。直到他不经意垂眸,瞥见她穿着裙子的大腿上,有只粗短的咸猪手在来回不断抚摸。

    正是那喝得脸颊两坨醺红的赵姓男人的。

    他握筷子的手紧了下,嘴巴刚张,纪禾自己不动声色地将咸猪手拨开了,面上仍旧言笑晏晏。

    赵总摘了眼镜,更显得他一张喝红了的脸油滑奸佞,他手指敲了敲酒杯低笑道:“这样吧,今天你要是能一口气把这三杯酒都给干了,合同立马签,转让费都不要,当见面礼,怎么样?”

    没喝酒时人模狗样,喝大了便丑态毕露,陈祈年话到嘴边,纪禾便命令他:“收声。”

    她扫了眼那三杯满杯的35度浓香白酒,笑道:“赵总可要说话算话。”

    赵总:“做生意最讲究的是什么?诚信嘛。”

    话音才散,纪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第二杯,第三杯。

    “好酒量!”

    两个红光满面醉眼迷离的男人拍着巴掌欢呼。

    吊顶的方灯照得她饮酒时仰起的脖颈白皙而单薄,陈祈年忧郁的眼睛里盛满了心疼。

    -

    “回见。”

    “回见。”

    看着一直在车内等候的司机将两位醉意醺醺的老总相继搀上车,舞动的胳膊还在向他们示意告别,又看着价值不菲的豪车没入璀璨的滚滚红尘,纪禾吁了口气。

    下一秒,胃部的浊流像是冲破了禁锢的阀门,千军万马般奔腾翻涌,一路辛辣肆虐着烧上喉咙。纪禾捂住嘴,掉头冲向一楼卫生间。

    陈祈年紧随而去,因着女厕不方便进入,只好杵在门口,听着那阵阵好似要把五脏六腑倒出来的呕吐声干着急。

    他想了想,又跑去前台要了杯温水,让服务员帮忙送进去。翻江倒海的大吐特吐好半晌才停止,马桶冲水的动静传来,却是再没声息,也不见她人走出来。

    “姐?”他叫了声,没人应,团团转地等了又等,打算再去请服务员帮忙,此时在卫生间内做卫生的保洁阿姨惊呼道:“姑娘?姑娘!起来啦!”

    陈祈年赶紧问:“我姐怎么了?”

    阿姨看看瘫软在地板上的人,又看看他:“这你姐?那你赶紧进来把她弄走。进来呀,现在没人。”

    陈祈年顾不上那么多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到阿姨所指的隔间一看,纪禾趴在地板上昏迷不醒,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高跟鞋都蹬掉了一只。

    哪还有什么风光什么体面可言。

    陈祈年心头涌上酸楚。

    他蹲下身,将她撇在旁边的手袋挂到自己身上,手穿过腋下扶起她。地板些微滑,她又烂泥似的醉,鞋子的高跟趔趄了下,整个人便直往前扑。

    温热的软香迎面而来,团团塞满怀,形如千千结把他裹得密不透风,陈祈年喉咙滚动,哑声喊:“姐…”

    “陈祈年…?”纪禾本是醉卧在他肩上的,竭力支起沉甸甸的脑袋,眯着眼瞧他,像是确认了眼前人是自己的好弟弟,复又栽下去,混胡不清说:“送我回酒店…”

    呼吸和声嗓都在不过咫尺的耳边,微麻的电流,卷起触须无尽的芽叶,陈祈年十分想用力回抱住她,像嵌进骨髓里那样。

    他眼神明了又暗,最终拦腰抱起她,大步流星走向店外,打车回了酒店。

    -

    “滴——”

    刷卡进去,普通的商务大床房,陈祈年小心翼翼地将她下放到床榻上,用搁在茶盘上的水壶烧开水,浸湿毛巾,俯身替她擦拭嘴角和脸庞。

    纪禾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而绵长,像曾经很多个夜晚听到的那样。陈祈年拨开糊在她额角的乱发,目光随擦拭的动作辗转流连。

    她赴约前是化过妆的,但不怎么全面精致,也不需要怎么精致,单单抹了个眼影和口红。眼影是湖蓝色的,缀着一闪一闪的亮粉,长睫微翕瞳眸低敛间,仿佛皎皎月华酹春河。

    纪禾是他见过涂蓝色眼影最好看的人。

    陈祈年动作放轻,气息却渐深重,毛巾擦过她唇角时绮念横生,像亟待冲破壁垒。

    他注视着她被壁灯光晕拢住的五官眉目,手抚过颊畔,一个轻悄悄的吻落下去,落在她额头,“我爱你。”他低声说着,到侧脸,又是一吻,“我爱你。”最终到唇角,他迟迟不愿离开的,嗓音深沉的,“我爱你。”

    月光照亮他心声,在她醉时翙翙于飞。

    -

    纪禾一觉醒来,头疼欲裂。

    几大杯高度白酒咽下去不是开玩笑的,鼻腔像被灌了水泥,喉咙像吞了刀片,难受得她直想还魂。

    她挣扎着抬眸四望,听得门卡“滴”一声,被封堵的鼻腔渗入丝丝飘香。陈祈年端着碗不知道什么汤水走进来。

    “陈祈年?”纪禾脑子醉糊涂了,“你…你怎么在这?”

    “我昨天送你回来的啊。”

    纪禾捧着脑袋思索了一分钟,终于记起自己在马桶前的大吐特吐,以及瘫到地板上的不省人事。她问:“你没回学校?你在哪睡的?”

    陈祈年指了指沙发。

    “怎么不去开个房间?睡沙发多难受。”

    酒店沙发又不比家里的,又窄又短,他一个大高个怎么塞得下。

    纪禾说着,一垂眸发现自己身上穿着浴袍,她错愕:“我衣服…?”

    “也是我帮你换的。”

    “什么?”

    陈祈年笑出声:“开个玩笑。你衣服都吐脏了,我让酒店的前台小姐帮你换的,换下来的衣服都洗好烘干了。”

    他指了指玄关处的衣架。衣架上整齐挂着她的毛衣。

    纪禾:“……”

    纪禾皱着眉嘀咕:“什么时候又变得爱乱开玩笑了…”

    她预计的出差时间就是一到两天,又逢冬天,所以只带了套内衣物,外面穿的没带。她扎紧了浴袍的束带,房间空调吹得很暖和,她看向陈祈年放在茶几上的汤碗问:“什么东西?”

    “醒酒汤。我借酒店后厨做的,你起来喝点吧,不会那么难受。”

    自己这个弟弟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

    不愧是小棉袄。

    纪禾心中感慨,两手撑着枕头想坐起来,不料脑袋晕沉得厉害,千斤顶似的。陈祈年忙道:“我扶你。”

    他伸出手,单膝压在床畔上。“什么醉流霞…肯定是假——”纪禾挣扎着还没吐槽完,下一秒,因为床畔微微向下倾斜又光洁如镜面,陈祈年膝盖打滑,整个人顿时压了下去。

    鼻尖轻碰了下,四目相对,酒字生生卡在喉间。

    纪禾怔忡着,陈祈年脸皮“腾”的一下红了,慌忙站起身别开脸:“…对不起。”

    纪禾皱皱眉,也没多想,只说:“你先出去,我换衣服。”

    陈祈年略显慌不择路地走了。

    门一开一关,他背靠走廊墙壁,闭着眼松了口长气。

    他自以为沉淀地很好,谁料一靠近就乱了阵脚。

    纪禾起身换衣服,雪白的浴袍坠地,她摘了衣架上的毛衣和裙子套上,转眼看到茶几上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她坐下喝了口,蛋香分外浓郁。

    也没再叫陈祈年进来,反正地皮的事都已谈拢,今天就该回去了。她喝完汤,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行李,就一个容量不可小觑的手袋,打开门,陈祈年倚墙作等。

    陈祈年已恢复至风平浪静,见她整装待发,急忙问:“你今天就要走了吗?”

    “嗯,后续事宜会有人过来跟进。”纪禾带上门,下到一楼退房。

    “您好~”前台小姐笑容甜美,接过房卡办理手续。

    纪禾活络着有些酸痛的脖颈,陈祈年在旁边又追问:“现在就走吗?”

    纪禾顿了下:“你有事?”

    陈祈年:“……”

    纪禾:“有事直说。”

    陈祈年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舍不得。

    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挽留她的借口,纪禾问:“你今年回家过年吧?”

    “会的。”

    其实本来他现在就可以跟她一块回南方,大四了,没什么课,只不过手里还有个未完成的项目,令他不得不延长待在校内的时间。

    “还有三四个月,好好学习。”公司秘书给她打了个电话,她的行程都是遵循计划来的,这边厢忙完,那边厢还有事等着她呢,片刻耽搁不得。她拂了把蓬松的长发说:“我先走了。”

    陈祈年知道她忙,只好说:“那我送你去机场。”

    “用不着,来回那么远,我自己打车去就行了。”

    行至国宾酒店门口,王府井人来人往,热闹繁华,纪禾伸手拦的士,陈祈年眼睁睁看着她上车,即将关门,手没过脑子就制住了门框。他欲言又止。

    纪禾奇怪:“不是,你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啊,我赶时间。”

    陈祈年嘴唇动了动:“…注意安全。”

    “知道了。”纪禾挥挥手让他滚蛋:“婆婆妈妈…”

    陈祈年目送着车子远去。

    纪禾就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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