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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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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啊,其实很多呢。

    他想说什么都好,一切都好,除了想你这件事。

    他本以为眼不见能为净,避开就好过,结果最深的念想与渴望依然是你。曾经看得到得不到的贪欲,在看不到时如野火燎原般疯长,长成日夜痴狂。

    像场浓烈甜酸的酒,而他从未醒起,一直烂醉。

    他更想说他两年不回家,是因为忙着让自己够格站在你身边。并非因为那个外国佬的事跟她怄着单方面不为人知的闷气。

    那年隆冬临近春节家里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回家过年的时候,他就已经得知了皮埃尔的实际属性。

    所以他是不可能跟姐姐发生什么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陈祈年猛地领悟,自己实在太过幼稚可笑,还是像个小孩。赌气,赌了场压根没必要的气。

    他也意识到唯有自己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心思才有得见天日的可能。

    这点从未变过,但受挫过才更冷静,当一个智慧的野心家。

    窗外天色已经黑透,车水马龙映出的浮光掠影流淌而过,点点风雪落在窗上,形如梨花压枝欲坠。

    陈祈年喝了口热腾腾的茶汤说:“我大三去德国交换了一年。”

    纪禾瞪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你都没讲。”

    “哪所大学?”

    “慕尼黑。”

    “不对,你去德国,那你的学费…?”

    他的奖金纪禾都存在卡里了,也在他大一回家过年的时候把卡给他了,反正他自己挣来的钱,由他自己分配。纪禾相信陈祈年是个有条理不会铺张浪费大花特花的孩子。

    但去德国是额外的开支,他又没找自己要过钱。

    怎么去的?

    陈祈年笑说:“不用学费,就是生活费。”

    “生活费也是钱啊,你那5万除掉学费,够你在德国生活一年吗?”

    “不够。”陈祈年又笑:“但我自己有钱。”

    “做家教挣的?还是你去卖什么了?”

    “刚开始是做家教,后来学校里有一些专业上的项目,跟外面的科技企业合作的,能挣钱。”

    “什么项目?”

    “液体晶元、多重氢键和拓扑结构设计合成本征高导热高分子基体。”

    “……”

    就不该多问这一嘴。

    见她满脸郁结,陈祈年不由得轻笑,一面给她添菜:“所以姐,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真挺好的。”

    确实,他小时候就能养活他自己,这项生存技能并没有随着物质条件的逐渐宽裕而消失殆尽,相反,更上一层楼了。

    不用她操心是好事,纪禾这才认真看他,其实她一直觉得小时候的陈祈年丑丑的,可能是太瘦弱的原因,浑身皮包骨,骷髅一样能靓到哪里去?

    但底子不差,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这还真要归功于陈永财,或许还有他那个没见过面的亲妈。

    陈永财尚且在世时虽然终日酗酒,喝得满面油油的红光,眼皮又松弛耷拉着,眼神更是像吸了毒一样萎靡不振,一幅纵/欲过度相。可一旦清醒着打扮起来——比如夫妻俩赶时髦去舞厅跳舞——人模狗样是没话说。

    所以人模狗样的陈永财把他儿子也生得人模狗样,现在男大十八变,黑黑的丑小鸭变白天鹅了。

    纪禾想起他那同学说陈祈年女孩子都不爱搭理的,笑问:“谈对象了吗?学校里有没有中意的女生?”

    陈祈年怔了下,没搭腔。

    纪禾:“怕什么?陈安妮初中就开始拍拖,我都没管。你现在都上大学了,难道我还会骂你拦着你不成?”

    他嘴巴动了动,此时落下一道惊喜的呼喊:“陈祈年!”

    循音望去,是个脸蛋圆圆大眼汪汪、长相分外讨喜的小姑娘。

    小姑娘戴了顶蜜粉色的毛毡帽,帽子上竖着两只古灵精怪的耳朵,羽绒服里是织着小羊图案的针织裙,肩上两股鞭子又黑又亮,一如她看着陈祈年时的炽热眼神。

    陈祈年不着痕迹地沉了口气,面显不耐。

    小姑娘提着精致小巧的手袋,立在桌前打招呼说:“好巧呀陈祈年,你…们也在这吃涮肉吗…”

    她欢欣鼓舞的语调在目光触及到纪禾时便轻低了下来。

    纪禾看看她,又看了眼陈祈年,目露玩味,向小姑娘道:“小祈同学?我是他姐。”

    小姑娘:“…噢。”

    眼神又肉眼可见地变炽热了。

    两人齐齐看向陈祈年,陈祈年这才藏着几分心不甘情不愿的情绪开口介绍,就吐了两个字:“孙淼。”

    孙淼甜甜道:“姐姐好。”

    “你也好,你一个人来吃火锅?”

    孙淼话到嘴边:“…嗯呐。”

    纪禾笑了下,问:“要不要一块儿坐?”

    孙淼:“好呀。”

    “我们吃得差不多了。”陈祈年冷不防出声说。

    小姑娘呆了呆,有些尴尬,纪禾忙拉她坐下:“没事,想吃什么再点。你坐对面吧?”

    陈祈年坐着不肯挪位置。

    在纪禾的眼神威示之下,才起身让孙淼坐里面。

    孙淼落了座,将手袋小心翼翼地放到角落。纪禾递菜单过去:“想吃什么随便点,难得请你们小同学吃饭,不用客气。”

    孙淼笑眼弯弯:“谢谢姐姐~”

    陈祈年听着就烦。

    纪禾又在桌底下踢了陈祈年一脚:“去给人拿碗筷啊。”

    陈祈年:“待会服务员不是会送上来么,她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

    纪禾:“……”

    地方语言不通,孙淼直勾勾地望着他们,纪禾笑了下,又冲陈祈年道:“讲普通话。”

    孙淼忙道:“没关系的姐姐,我觉得粤语特别好听。”

    纪禾笑问:“你是哪里人?”

    孙淼:“本地的。”

    “这样…你和小祈一个专业的啊?”

    “没有的,我新闻传播学院,比他小一届呢。”孙淼将勾选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接过碗筷,又颇为含情脉脉地看了陈祈年一眼:“小祈在我们学校可厉害了,化学工程系第一,好多论文获奖,不像我,论文一个字都看不懂…”

    “隔行如隔山嘛,我也看不懂。”

    孙淼笑起来露出两颗浅浅的小酒窝。

    纪禾:“那你们不同级又不同系,怎么认识的?“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点,那几个同学说陈祈年平时对女孩子都爱答不理,结果这个女孩子一来脸色就变了,令她觉得其中也许有什么好玩的隐情。

    但所谓的隐情其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也许真是北方水土养人,陈祈年进入大学校园后就开始脱胎换骨。身形变得修长,容貌变得清俊,眼睛变得深邃,不苟言笑,总是幅心事重重的忧郁模样,好像昔日恋人得癌症死了然后一直念念不忘。这种丧偶的鳏夫般的忧郁气质迷倒了一片学姐学妹,使他成了远近闻名的香饽饽。

    被迷倒的其中就包括孙淼。

    孙淼在校内大张旗鼓地追陈祈年,热烈之程度不亚于当年的查理苏、又或是邝仪,什么写情书啊送巧克力啊送爱心便当之类的,层出不穷。

    长此以往弄得陈祈年本尊都记住她名字了。

    孙淼脸皮突然薄了,不好意思说,陈祈年开了口,还是白话:“我们不认识。”

    的确算不上认识。

    纪禾眉尖微挑,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个情况,她适值转移话题:“吃菜吧吃菜吧,烫老了就不好吃了。”

    “你夹得到吗?”她问孙淼。

    “可以的姐姐。”

    “给你片羊肉。”纪禾自己是吃撑了,她伸长公筷夹到孙淼碗里,靠近高耸的铜锅时,汤底里一颗气泡炸开,飞溅到她眼睛里。

    纪禾嘶了声。

    陈祈年忙探身问:“没事吧?”

    孙淼瞥见他想触碰又收回的手,短暂地愣了下。

    “没事。”纪禾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按到眼角的位置压了压,催促他们说:“你们吃菜。”

    孙淼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吃了过半,眼下陈祈年也没什么下箸如飞的欲望,只慢慢嚼着青菜叶子,看她葱白的指尖揉弄被烫到的眼皮。

    孙淼视线就定格在陈祈年柔软而晦涩的目光上。

    -

    一顿饭近九点才散。

    雪小了些,站在店外的廊下望去,路灯在半空中烧灼着温暖的橙光,风雪围绕着像展翅的银蛾。

    纪禾裹上围巾说:“我回酒店了,你们还有什么安排吗?”

    孙淼正在和朋友发短信,她几个朋友都还在里面吃着。怎么可能是一个人来的,但那会约好的朋友都还没到,她又先碰见了陈祈年,这才鸽了她们。

    “见色忘义。”朋友言简意赅但义愤填膺的短信传进来,迅速回了个微笑的表情符,她收起手机提议道:“姐姐,你想去看电影吗?最近有部新上映的电影很好看喔。”

    纪禾:“我就不去了,有点累,想回酒店休息,要去你们去吧。”

    在街边一伸手,空车徐徐停靠,陈祈年追上去握住她拉开的车门说:“我送你回去。”

    “用不着。”纪禾瞧了眼头顶两只耳朵、翘首以盼的孙淼,用白话问:“怎么?没那个意思?”

    “没。”

    “行吧,反正你自己的私事,我也不好多过问。我先走了。”

    陈祈年无言。

    纪禾朝孙淼挥挥手:“拜拜。”

    她钻上车,车门砰一声合上,车辆紧接着没入冬雪纷飞。

    陈祈年望着喷出的车尾气满脸阴晴不定。

    孙淼走到他身侧,鼓起勇气问:“陈祈…”

    “你能不能闭嘴?”陈祈年侧头就凶了她一句。

    孙淼表情僵住,一双乌亮的眸登时泛红。

    陈祈年实在不想搭理她,扭头就走。

    孙淼在原地顿了会,秀眉紧蹙泫然欲泣,气得腮帮子都圆鼓鼓。

    她非问个清楚不可。

    不然她不死心。

    于是她紧随其后,一直追到附近公园,地面有积雪,足迹深深浅浅的。陈祈年人高腿长,一步顶她两步,她在后面跟地委实踉跄:“陈祈年!”

    陈祈年当没听见,路灯拉长他影子,衬得他人如临风玉树,孤高而淡漠。

    “陈祈年!你给我站住!”孙淼大喊:“你一直拒绝我是不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

    陈祈年原本依旧懒得搭理的,直到她再喊:“你喜欢你姐,对不对!”

    脚步戛然而止。

    孙淼扶着膝盖喘气,看着他慢慢转过身来,双眸流露出丝丝难以名状的东西,像讶然,又似怅惘。

    她咽了下喉咙,怀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重复问了一遍:“你喜欢你姐,对吗?我看到你看她的眼神了。”

    怎么形容呢,那眼里胶着着的迷恋和欲念都快溢出来了。

    这是一个弟弟该有的眼神吗?

    陈祈年盯着她不知所想。

    他感到奇怪,为什么旁人能一眼看破,纪禾却从始至终无所察觉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也许吧,他最想明白的人不明白,是否真的姐弟太过合衬。

    陈祈年直截了当说:“是。”

    孙淼脑子嗡了一下:“但…但她是你姐姐啊,不是吗?”

    陈祈年知道她字里行间的核心旨意是什么,眄着她说:“我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算有,也用不着你操心。”

    尽管他的回答冷性且无情,孙淼还是松了口气。

    起码不是乱/伦。

    那样的话真的就太颠覆她对陈祈年的好印象了。

    所以他们都可以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孙淼想起饭桌上他想触碰又收回的手,眸子里隐而未发的深沉,微微叹息:“我知道…”

    陈祈年都要走了,闻言又回头,冷冷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我爱了她那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想她,我闭上眼睛是她,睁开眼睛也是她,我看到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嫉妒得快要疯掉了!我想告诉她我爱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她,又怕到头来什么关系都做不成。两年没见,我只想有那么一个安静的晚上她属于我,结果呢?都被你毁了!”

    陈祈年语气很凶,孙淼彻底傻了,长这么大爹疼娘爱的从没被凶过,到他这却被骂得什么都不是,她眼睛一眨,委屈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出来,抬手背抹着:“对不起嘛…”

    陈祈年缓了缓,见她梨花带雨,丁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他心绪仍旧停留在那短暂的几个小时里,他喃喃着转过身:“你知道…或是不知道,又怎么样,你又不是她。”

    孙淼呜呜地哭,泪眼朦胧地看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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